《人民文学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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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文学0612-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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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副总说:“你这人怎么回事;你要我说多少遍才行?局里的事;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有规定的你晓不晓得?你这样缠着我;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 
刘芳芳点头道:“我晓得马副总你是分管人事的;赔偿金的事归你管。你要多给我一点;别人也不好说什么。马副总;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们孤儿寡母;多给一点吧。反正局里有的是钱;加个十万八万算什么?” 
马副总嘿了一声;朝她看:“我发现你这个人有点胡搅蛮缠。我警告你;你再这样下去;我要不客气了。” 
刘芳芳叹道:“我没有胡搅蛮缠。我只是想多要一点赔偿金。好歹我男人也在局里做了那么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一条人命啊;只给几万块钱也太便宜了吧。马副总你行行好;再给我加一点。” 
马副总的爱人在一旁道:“哎;你搞什么;菜场买菜啊;讨价还价啊?” 
马副总沉着脸;道:“我最后问你一句——你到底走不走?” 
刘芳芳想起前一晚她和王琴的对话;也是这样的场景;王琴的气焰是何等嚣张——她仿佛受了鼓舞;心一横;坚决地摇了摇头: 
“不走。拿不到钱;说什么也不走。” 
马副总转身便去拨电话。刘芳芳动作更快;抢上前;啪地把电话挂断了——与昨晚王琴挂断电话的动作一模一样。 
马副总错愕地看着她。马副总的爱人尖叫起来:“要死了;太放肆了!” 
刘芳芳听见胸腔里“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一颗心似是快要跳出来了。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涌到大脑。嘴唇微微发颤。她从怀里取出水果刀;对准自己喉咙。 
“我不走。说什么也不走。马副总;你要是不答应;我就死在你家里!” 

四 

深夜;刘芳芳被警察带回家。警车呜啊呜啊地开进小区;好多人跑出来看热闹。见是刘芳芳;都诧异得不得了。刘芳芳低着头;在许多人的注视下;狼狈地上了楼梯。两个警察一脸严肃;紧跟在她旁边。经过每个楼层;总有人探头探脑地张望。回到家后;警察教育了两句;很快便走了。 
葛小江缩在旁边;问:“妈;你犯法了?” 
刘芳芳沉默着;摇头不语。忽然想起什么;朝四周看看;问:“她呢?”葛小江知道她说的是王琴;便道:“我的圆规坏了;她出去帮我买。”刘芳芳皱起眉头:“你干吗不自己去买?”葛小江嘿了一声;道:“她动作快;我抢不过她。” 
刘芳芳到卫生间洗了把脸。看到镜子里哭丧的面孔;五官都是耷拉的;像斗败的公鸡。葛小江在一旁看她。刘芳芳心里烦;将毛巾一搭;便出来了。 
这时;有人敲门。葛小江说:“一定是她回来了。”刘芳芳大声道:“不许给她开门!”葛小江哦了一声;随即道:“妈;我的圆规在她那儿。”刘芳芳说:“在她那儿就在她那儿;明天我给你再买一副。”葛小江又道:“我给了她十块钱;还有找钱呢。”刘芳芳恨恨地说:“找钱不要了;送给她了。” 
第二天早上;刘芳芳没吃早饭;准备出门体检。开门那一瞬;她有心理准备——王琴多半横在门口。一看;门口没有人。刘芳芳愣了愣。竟有些忐忑了。半夜三更;一个小姑娘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心神不定地下了楼;走出来;遇见几个相熟的邻居;问她;昨天怎么回事。刘芳芳把大概情况说了。那些人都惊讶极了;说:刘芳芳你和以前不一样啊;这种事也做得出来;结棍! 
刘芳芳叹口气;说:“不是我结棍;是没法子。”孟爱军手拿盛着生煎的锅子;说:“刘芳芳你做得对;就是要这样逼他;把他逼得没有退路;他就害怕了;就会乖乖把钱拿出来了。”刘芳芳说:“我也不是存心逼他;实在是没法子。”孟爱军说:“对;林冲为什么会造反?还不是给逼的;逼上梁山嘛。”刘芳芳笑笑;又叹了口气。 
快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远远看见好多人围在那里;不晓得干什么。刘芳芳见走过的人都朝自己指指点点;只当是为了昨晚的事;脸一红;加快脚步。经过围观人群那儿;她朝里面瞟了一眼;见是个女孩低着头;跪在地上。刘芳芳一眼瞟过;正要走开;忽的心里一凛;再看去——那跪着的女孩赫然是王琴。 
王琴面前放着一张大纸;上面用毛笔写着“我要读书!”四个大字;下面是密密麻麻的几行小字。她头发有些零乱;衣服几天没换;始终是那件白衬衫;都发黑发黄了。脸色有些苍白;眼睛凹陷下去。脸上隐隐有几行泪痕。 
“现代高玉宝嘛!”有人说了一句。围观的人听了;有的笑;有的叹息。 
刘芳芳看纸上的小字——“38号401室的葛大海叔叔是好人;他答应出钱供我上学。可是现在他去世了;刘芳芳阿姨说她没钱。我知道阿姨不会骗我;可是;我真的很想读书。阿姨的儿子读初三;我也读初三;他能读书;我却不能读书。我要读书——”刘芳芳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门卫老头瞥见刘芳芳;叫起来:“哎; 

你来了——你自己说;这像什么样子;这两天区里大检查;规定门口不许设摊;不许讨饭。这小姑娘这么一跪;算怎么回事?”围观的人听了;都朝刘芳芳看。刘芳芳窘得恨不得有个地洞钻下去。 
“这小姑娘也蛮可怜的。”有人道。 
“是的呀。又不是什么很高的要求;只是要读书。我家那个小赤佬;最好是不要读书;天天吃吃睡睡;打打游戏。” 
“初三的学费会有多少?不是说九年制义务教育嘛?”一人道。 
“也没有多少;你就做做好事;把学费给她好了。”另一人戏谑道。 
那人嘿了一声:“不是我不肯给;当初谁说要负担的;就应该负担到底。否则不成戏弄人家了嘛。”边说边朝刘芳芳看。 
门卫老头对刘芳芳说:“你快点把她弄走;否则上面怪下来;倒霉的是我。” 
刘芳芳气恼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家里又不是福利院;她有本事就到市政府去闹呀;我也算服了她。” 
门卫老头摇头道:“我不管;反正这是你的事;你要搞定。” 
“我连我自己的事都搞不定;还搞得定她?”刘芳芳叫起来;“这小姑娘难缠得很;什么事都做得出。我跟你讲;她这是在把我往死里逼呢——”刘芳芳说到这里;忽然想起刚才孟爱军的话“逼得他没有退路;他就害怕了;就会乖乖把钱拿出来了”——没错;讨钱就是把人逼得没有退路;谁先撑不住;谁就输了。马副总比她狠;说叫警察就叫警察;一点还价也没有;王琴也比她狠;连喘息的机会也不给她;花样一个接一个;连环扣似的。无论讨钱还是被讨;她都不是人家的对手。 
刘芳芳怔怔地;竟委屈得想哭了。忽地大声说:“起来!” 
王琴偷偷拿眼瞟她。刘芳芳又说了一声:“叫你起来没听见?” 
王琴一骨碌爬了起来。刘芳芳径直朝前走;很快地;便走出了人群。王琴紧跟在后面。她人小腿短;只得加快频率;仿佛踩着小碎步似的。两人一前一后地快步走着。刘芳芳喘着气;头也不回地说道: 
“我是不会把钱给你的;绝对不给——我跟你讲;你有什么手段就尽管耍出来;一样一样地耍出来;我等着呢!”铁道局的大门;种着一棵老槐树;树叶很茂盛;风一吹;便沙沙地响。夏天时;树下总会站着一些乘凉的人。冬天;阳光从密实的叶缝里洒落下来;满树一点一点的金色;晃啊晃的。 
刘芳芳在老槐树下铺了一张席子;跪在上面;膝盖旁是一张纸;写着“一条人命到底值多少钱?”——毛笔字是底楼的老张替她写的。老张年轻时练过书法;有功底。这句话是大家集思广益想出来的。原先想写“铁道局草菅人命”;又觉得过头了;没到那个地步;怕弄巧成拙。孟爱军提议写“谁来为小老百姓做主”;大家斟酌后;觉得有些偏题;也不够醒目。琢磨了大半天;才想出这句话;意思清楚;又引人注目。还有人建议写血书;说那样效果更好。刘芳芳怕疼;坚决不肯。那人说弄点猪血鸡血也可以。刘芳芳不同意;说又不是走江湖卖狗皮膏药;不能骗人。临出门前;刘芳芳带了仁丹和清凉油;还有草帽——这么热的天;她身体又不好;一直跪着怕中暑。准备工作一定要做充分。 
刘芳芳选择了上班的高峰时段。走路的;骑自行车的;开车的;都凑过来看热闹。很快地;刘芳芳身边便密密实实围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 
大家都很好奇。 
“这女的是谁啊?” 
“好像是前不久死掉的那个搬运工的老婆。” 
“听说赔得不多;当然不服气了——嘻;这下有好戏看了。” 
“再闹也没用;领导才不吃这套。领导要是吃这套;就不叫领导了。现在的领导啊;嘿;心都是钢筋水泥做的——” 
“嘘;别说了;马副总来了。” 
马副总下了车;朝这边走来。人群给他让出一条道。他看见刘芳芳;一愣;再瞥见地上的字;眉头立刻蹙成一个深深的“川”字。马副总对围观的人说: 
“去去去;不上班;在这里看什么热闹!” 
人群渐渐散开了。马副总对刘芳芳说: 
“你这个人啊;准备闹到什么时候?这里是国家单位你晓不晓得?你在这里胡闹;影响大家正常工作;情节有多恶劣你晓得吗?” 
刘芳芳摇摇头;说:“马副总你搞错了;这里是大马路;人人都可以来的。铁道局在里面;我又没有进去。大家高兴过来看;我也没有办法。” 
马副总怔了怔;咳嗽一声;又道:“我晓得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这个;我劝你不要再玩花样了。对你没好处的。” 
刘芳芳说:“我没有玩花样。我是实在没法子了;只好跪在这里。我现在跟地铁里讨饭的没啥区别;都是求人家给我一口饭吃。”她说完;便伏下身子;头碰着地;动也不动。路边不时有人经过;见到这情景;都过来看;摇摇头;或是笑一笑;走了。马副总怔了一会儿;没法子;也只好进去了。 
太阳晒得厉害;刘芳芳戴上草帽。膝盖有些麻了;她捶了捶。过了一会儿;旁边来了个卖棒冰的老太婆;头上包块毛巾。她朝刘芳芳看;操着外地口音说: 
“这块地方是我的;我一直在这里卖棒冰。” 
刘芳芳忙道:“对不起对不起;阿婆;你借我用几天;我有急事。” 
外地老太嘿了一声;说:“你急得过我吗——我不把这些棒冰卖完;家里那几口人晚上就要饿肚子了。” 
刘芳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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