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学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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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文学0612-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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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地老太嘿了一声;说:“你急得过我吗——我不把这些棒冰卖完;家里那几口人晚上就要饿肚子了。” 
刘芳芳叹了口气;把地上的纸往旁边挪了挪;腾了一小块地方出来。外地老太走过去;将棒冰箱子往地上一放;再解下头上的毛巾;擦了擦脸。 
“这么热的天;你跪在这里干什么?”她问刘芳芳。 
刘芳芳苦笑:“讨饭。” 
外地老太诧异地朝她看;又朝那张纸看;可惜她不识字;只是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唉;又多了个跟我们抢饭碗的人了。” 
中午时;刘芳芳拿出一个面包吃;外地老太则是自带的饭盒;白饭上放几根咸菜;还有几片土豆。两人默默地吃。太阳火辣辣地晒下来;渐渐地;刘芳芳就有些吃不消;外地老太则若无其事地吆喝:“卖棒冰来;卖棒冰来!” 
刘芳芳的头越来越疼;裂开似的;鼻子里呼出的气都是火烫的;眼睛也有些发花了。外地老太瞟她一眼;道:“汗出不来——你快要中暑了。” 
刘芳芳吃了几颗仁丹;在太阳穴上抹了些清凉油;勉强道:“没事的。” 
外地老太嘿嘿笑道:“你这身子骨;讨饭不行;只能在家看看孩子。” 
刘芳芳笑笑;没力气说话。头越来越重;像顶个大铁锅;很快地;眼前一黑;没了知觉;上身直挺挺地往前倒去。 
刘芳芳是被铁道局的门卫送到医院的。门卫请示了局里的领导;领导说救人要紧;便将她送到附近的职工医院。医生检查了;说没什么大碍;就是中暑;吊两瓶盐水休息休息就好了。 
傍晚;刘芳芳离开医院;看见王琴急匆匆地赶来。刘芳芳一愣;还不及说话;王琴已经一把扶住她;关切地说:“阿姨;你怎么了?真是急死我了。” 
刘芳芳看着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也不晓得该说什么;索性不说了;也没力 

气挣脱;任由她扶着;一步步朝车站走去。 
王琴问她:“阿姨;你怎么会中暑的;你去哪儿了?”刘芳芳没吭声。王琴又道;“这么热的天;在家里休息多好;出去最容易中暑了。” 
刘芳芳哧地一声:“你以为我想出去啊?我不晓得家里凉快舒服啊;我有毛病啊? ” 
王琴被她一番抢白;也不在意;继续道:“阿姨;你能不能把学费给我?” 
刘芳芳脑袋“嗡”地一声——又来了。 
王琴不紧不慢地说下去:“我们老师说了;如果再不交学费;我只有退学了。而且我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去上学了;好多新东西都没有学到——阿姨;我好不容易才读到初三;眼看就上高中了。我不可以退学的。” 
刘芳芳皱着眉头看她。王琴眼睛眨巴眨巴;咧着嘴;带着讨好的笑容。刘芳芳觉得她的笑容嫌恶无比;有小孩的泼皮;还有大人的狡黠。她不耐烦地说:“那你就去抢银行吧;去吧去吧!” 
王琴不说话了;把眼镜往上提了提;扶着她慢慢朝前走。 
一轮淡淡的月亮出现在远方;被云雾缭绕着;隐约着还披着夕阳的余晖。天没有完全暗下来;风还是热的;却已比白天凉爽了不少。街边的树微微摇晃着枝叶;窸窸窣窣的声音。 
半晌;王琴轻声道:“阿姨;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好不好?” 
刘芳芳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地仰头看天。跺了跺脚。 
“真是要命——我可怜你;那谁来可怜我呢?啊?” 
这一刻;刘芳芳忽然想起葛大海那张四四方方的国字脸;硕大的鼻孔;眉毛像炭棒一样粗;嘴唇厚厚的朝外翻;总是呵呵笑着;露出一口被烟熏坏了的黑牙。男人在的时候;日子虽然清苦;像个干瘪的果子;看着不起眼;里面却是香甜实在的;现在男人没了;果子生了虫;外面还没什么异样;里面却一点点地烂下来。 
刘芳芳想:你倒是解脱了;撇下我;我该怎么办呢。 

五 

清晨;五点不到;刘芳芳推着卖大饼油条的小车;来到小区附近的自由市场。这里已经聚满了各式各样的小贩;卖菜的;卖肉的;卖干货的;卖水果的。刘芳芳把煤筒生火;将大饼一个个贴在里面。起了油锅;面粉搓成长条;一根根扔进去。热气升上来;熏得她满脸通红。 
起初人很少;渐渐地;天亮了;人也多了起来。“一副”、“两根油条”、“一个大饼;咸的”……人们拿走大饼油条;在一旁扔下几个硬币;或是一两张纸钞。刘芳芳像个陀螺那样不停地转;做大饼;贴大饼;做油条;下油条;收钱;找钱——几年前纺织厂下岗后;她就一直待在家里;也想过找别的工作;可一来没文凭没手艺;二来世道也不对;连大学生毕业都找不到工作;她还能有戏吗?曾经干过一个扫大街的活儿;不到两个礼拜就不干了;活累;钱少;还被人看不起。葛大海说;你就待在家里吧;我赚的钱够养活你们母子的。她便安心地当起了家庭妇女;做家务照顾儿子。一晃就是好几年。 
大饼油条看起来简单;里面的功夫却一点也不简单。上海滩有多少卖大饼油条的?原料干不干净;味道正不正宗;老吃的人一吃就能吃出来。上培训课那几天;刘芳芳还是花了些心思的。不认真学;做的东西没人买;亏的都是自己的钱。 
生意还算过得去;看样子今天保本应该没问题。刘芳芳心情稍稍轻松了些;嘴里还哼起了歌。十点多钟收摊回家;王琴照例又在门前徘徊。她应该是回过自己家了;还换了身衣服。她看见刘芳芳;叫了声“阿姨”。刘芳芳看也不看她;只当没听见。开门进屋了。 
刘芳芳打定主意;想:随便你怎么样;哪怕你死在我家门口;或者把全世界的人都叫过来;我也不会管你。 
吃过午饭;刘芳芳去菜场买菜;王琴跟在她身后;既不十分靠近;也不离得很远;始终是那么十来步的距离。刘芳芳也不多话;任由她跟着。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到了菜场;刘芳芳买了半斤大头虾;拿在手里觉得分量不对;小贩嘴巴还硬;说不信你就去校秤。刘芳芳真的去校秤了;结果是少了二两。小贩无奈;又扔了几只虾进去。刘芳芳说再加几只;小贩死活不肯了;话讲得很难听——烦死了;总共也就半斤虾;吃不起就不要吃——刘芳芳气愤极了;想和他吵;又吵不出口;涨红了脸僵在那里。 
这时;王琴出场了。她上前二话不说;抓起一大把虾就往塑料袋里放。刘芳芳愣了愣。小贩凶巴巴地道:“你这小姑娘找死啊。”王琴朝他看看;说:“我爸爸的车就停在外面;有种你再凶。”小贩被她这话说得一怔;朝外张望;依稀看到一辆警车;脱口道:“你爸爸是?”王琴哼了一声;不再说话;拉起刘芳芳就往外走。小贩愣在那里;摸摸头;兀自搞不清状况。 
到了外面;刘芳芳问她:“怎么回事?”王琴道:“这种人禁不起吓的;我随口一说;他就吃瘪了。”说罢咯咯直笑。刘芳芳朝她认认真真地看了一会儿;叹道:“你真厉害啊;谁碰到你;都吃不消。”王琴摇头说:“我才不厉害呢;我爸爸一直说我像傻大姐。”刘芳芳嘿的一声:“你要是傻大姐;那天下就全是傻大姐了。” 
王琴哈地一笑;露出嘴角两个酒窝。 
刘芳芳意识到不能和她多话;自管自走了。王琴依旧跟在后面。到了家;刘芳芳走进去;把门一关。王琴也不说话;在一旁楼梯坐下。刘芳芳从猫眼里见她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来看;便想;你倒是用功;讨债看书两不误。 
傍晚时分;刘芳芳将晚饭做好;摆在桌上;拿纱罩罩了;换身衣服出来。王琴正在啃个面包;见到她;立即站起来;问:“阿姨;你去哪里?”刘芳芳忍不住道:“你倒管得挺宽;你是我什么人?”绕开她;下楼了。 
赶到铁道局刚好是下班时间;刘芳芳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见马副总的车开出来;便拦在前面;招招手。马副总把车窗摇下;探出头;一脸不耐: 
“喂;你到底有完没完?胃口好死了是吧? ” 
刘芳芳走上前;说话言简意赅:“领导;帮帮忙吧;再多给一点。”她发现这阵子自己的脸皮很有长进;这么大摇大摆地讨钱;居然也不觉得尴尬了。 
马副总“哎哟”一声;重重地把车窗摇上;开走了。 
刘芳芳望着车渐渐驶远;好像也不感到失望。意料中的事。正如她不会把钱给王琴一样;马副总又怎么会轻易妥协呢?反正她有的是时间;无非就是每天损失两块钱车票。上午卖大饼油条;下午讨债。也蛮好。刘芳芳从王琴身上意识到——心态很重要;不能急;也不能放松;要有打持久战的准备;坚持到底才有希望。刘芳芳看了看表;五点一刻。葛小江五点半到家;她要赶回去看着他做作业。这个小赤佬;都已经毕业班了;还是很不自觉。 
葛小江并没有回家。刘芳芳等到六点半;意识到有些不对了;便给他的班主任打了个电话。班主任说;葛小江五点不到就放学了;应该到家了呀。刘芳芳挂掉电话;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她沿着儿子放学的路找去;看到穿相同校服的学生;便停下来问——见到初三 

(四)班的葛小江吗?那些学生都摇头。刘芳芳手心都出汗了。又走了一段;远远地看见个人影;像是葛小江;急急地上前;一看;果然是葛小江。他手拿一个蛋筒冰淇淋;边走边吃;嘴角还挂着一块奶油。旁边跟着王琴。 
刘芳芳心一宽;脸却板下来。葛小江见到妈妈;有些慌。刘芳芳问他:“去哪儿了?”他结结巴巴地说:“没、没去哪儿。”刘芳芳正要发火;瞥见王琴在一旁;不想当着她的面训斥儿子;便道:“走;回家;饭都凉了。” 
葛小江歪背着书包走在前面;刘芳芳在后面跟着。王琴轻轻叫了声“阿姨”。刘芳芳不吭声。王琴也不介意;与她肩并肩走着;说的还是那句话: 
“阿姨;你什么时候把学费给我啊?” 
刘芳芳哼了一声;懒得搭理她。王琴又道:“阿姨;你到底什么时候给我啊?” 
刘芳芳不答;重重地哼了一声。 
回到家;吃过晚饭;刘芳芳打开门;要下楼倒垃圾。王琴正在门口看书;见她出来;顿时站起来;说:“阿姨;我帮你倒。”刘芳芳让开了。然而王琴手脚快;一把便将垃圾抢了过去。她噔噔跑下楼梯;一会儿又上来。 
刘芳芳皱着眉头看她。“你这个人啊——” 
王琴笑笑;两手一拍;又坐在了阶梯上。刘芳芳本想进去的;迟疑了一下;“我说——你还是回家吧;一个小姑娘老是这么坐在楼梯上算怎么回事;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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