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与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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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与欲-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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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手赌咒发誓,狗日的不学北京拉起小沙龙,狗日的不学湖南团结一致共同御外。平
台上传统正义观念派的一老两小三条狗自然愤慨无比狂吠不歇。人声狗声此起彼伏相
映成趣。到后半夜启明星猫在山头,自然是我们三兄弟红着眼嘶哑了嗓子败下阵来。
笑一笑合吞一锅鸡蛋烂糊面,然后蚯蚓一样挤在我那小床上打盹。他们俩第次都抢着
和我睡一头。不知是因为和我感情特别深还是因为我脚臭。我喜欢嗅臭但我无法和自
己的臭脚睡一头。
    

    这时候我忍不住轻声笑起来。你知道人大哭一场后心情往往会轻松。我的两滩眼
泪已在后脑勺的枕头上连成一片。你没法想象这时候我是多么希望他们突然光临我的
鸟巢。就象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仰天祷告时,盼望天空豁然开裂,主在一个金色的光圈
中望着你说:我忠顺的孩子啊,我不得不来看你啦。我想我不是什么虔诚忠顺的孩子,
也不曾信仰过基督。我加入少先队和共青团时举着拳头宣誓的是共产主义。共产主义
是讲究团结友爱共同幸福共同富裕的。现在搞改革,讲究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但绝对
没说过一部分人先幸福起来。至于有的人认为富裕就是幸福,那不是我的错。我想幸
福这是概念是物质精神缺一不可的。当然猪啊狗啊蝙蝠啊可以例外。至于团结友爱相
互关心相互帮助却是不可能一部分人先怎么起来的。所以我迫切地期望着我的朋友们
同事们都如主一样出现在我鸟巢开着的门那里的太阳光圈里。
    我将充满期望的目光转向门边。
    俗话说心诚则灵。耀眼的阳光里果然升腾起一个人来。痴痴呆呆地望着我不作声。
我揉揉眼定睛看看,原来是楼下的房东。
    房东说:“还睡。再睡收猪的就来了。”
    我说病了。他伸出手摸摸我的额头。他的手上有一股挺好闻的猪圈味儿。我赶紧
用力吸了吸鼻子。
    房东用手笃笃地敲自己的脑门,说:“脑子病。你们这些读书人,撑得慌。”
    撑得慌。我就是因为撑得慌才骂人的么。沉甸甸的阴郁情绪莫名其妙地笼罩了我
的心,我突然觉得我又想哭。一个男人当着另一个男人的面哭太壮观了。我没有那股
子英雄气魄,就死劲咬咬牙说:“有一头猪叫个不停。”
    房东说:“咬掉了一个耳朵。”
    我的心一揪,摸摸自己的大招风耳,还在。我问:“抢食吃?”
    房东摇摇头。
    我看看针一样插在床前极小空处的房的东,又问:“猪住得太挤?”
    房东摇摇头。
    “那么,是猪的工资..”我发现我又有点昏头,用劲拧了一把自己的耳朵,问:
“为啥叫呢?”
    房东说:“疼呗。”又说:“有个小娃上厕所看见了一只耳朵。”
    “猪耳朵?”
    “人耳朵。”
    我吓一跳,瞪着房东不作声。
    房东咧嘴笑笑说:“一个男的把自家老婆弄死了。弄成几段丢在茅坑里。”
    我看看房东,房东那两只大招风耳朵也在。我皱皱眉问:“那刚才是人叫?”
    “猪叫。”
    “谁咬掉了耳朵?”
    “猪。”
    “茅坑里呢?”
    “人耳朵。”房东龇出满嘴黄牙笑了,“你们读书人怎么越读越糊涂呀。”
    我认真想了一会,说:“是的。”
    房东突然一拍脑门子说:“看我也糊涂了。”说完,把一封信塞到我手里。
    信封上有我的名字,下面落款处是我们主编的姓。我接过信拆了开来。
    你生病了,我和编辑部无时无刻不牵挂着你的病情。望你静心养病,争取早日康
复。
    我的眼泪扑簌簌地流了出来,我抬起头看看,房东正咧着嘴嘻嘻地冲我笑。
    “我,我,我..”我哽咽着说不出话,于是又低头看信:
    明天编辑部继续讨论如何办成第一流刊物的方法,你若身体康复,请于上午八时
准时到达。
    再次表示深切的慰问!祝你早日康复!
                                    王英
                                    七月二十八日
    我淌着眼泪奋力往起爬。可惜胳膊象棉花棍狼根本无法支撑身体。
    房东说:“你要什么,我给你拿。”
    我说:“上班。”
    房东瞪圆眼睛看我,象是看着一只单独的人耳朵或猪耳朵。
    我说:“士为知已..”
    “吱唔哇哇--吱唔哇哇--”猪又尖利地嘶叫起来。房东脸一苦,慌慌地下楼
去了。
    我脑子里晕乎乎的,肚皮贴阒脊梁,浑身上下象是抽光了筋吸尽了血。我莫非就
饿死在这张床上。我得起来。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可
是眼皮沉重得象是通向地狱的两扇石门,无声无息不可抗拒地关闭了。我或许是该下
地狱。是该下地狱的。古人说施之桃李,报之琼瑶。我呢。我呢。主编和同志们对我
这么亲切这么友好这么关怀这么体贴我却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反目为仇视友为敌我算什
么人什么人什么人什么人什么人..
    我正陷在无法自拔的痛苦深渊里,我们出版总社的秃头主任来看我了。
    我鼻子一酸,说:“谢,谢..”
    他哈哈一笑:“哈哈,好嘛,好嘛,消极抵抗嘛。”
    不,不不,我我发烧..我居然发不出声音,我疑惑我陷入了一种我经常陷入的
迷糊朦胧的半睡眠状态。我奋力地想睁开眼睛。
    “你不是写过入党报告么。你这种态度可以入党。可以入党。可以入党。哈哈。”
    我我我..嗓子里干极了,象在沙漠上度过了几个昼夜滴水未进。眼睛还是无法
睁开。我明白我又坠入了梦魇。我得醒。我得醒。一定得醒。
    “很好,很好,假病,哈哈。”
    “好哇,好哇,红卫兵的劲头。”
    “你这么一来,组织上就怕你了。”
    “组织上怎么斗得过你红卫兵呢。”
    “了不起,了不起,你造反有理啊。哈哈。”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终于睁开了眼睛。什么人也没有。果然是令人恐怖惊
骇的白日梦魇。我满头满胸口的汗珠。我伸手捞过枕巾擦了擦。是梦么。梦。可似乎
又是听过的经历过的体味过的。脑子里昏沉沉的。象团浆糊。你能让浆糊回忆思考什
么问题么?
    夕阳从玄武湖上空斜斜地照在我身上。热烘烘的已不象先前那么灼人。眼皮又往
下耷拉。昏昏欲睡。不能睡。不能睡。太可怕了。太恐怖了。弗洛伊德说梦是愿望的
达成。可我的梦从来没有达成什么。除了恐怕还是恐怖。除了惊骇还是惊骇。我不知
道是弗洛伊德错了,还是我的梦错了。我惶惑而费力地奋力睁眼。我得起床。我得去
吃一点东西。明天无论如何得上班了。我应该直面人生。我不能长久地沉溺在这荒唐
荒谬荒诞的梦幻般的意识中。咳,我怎么会糊涂到随便开口骂人的地步呢!这在我有
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第一次。第一次。大家或许会谅解的。宽容大度是人的美德。他
人即是美德。可萨特说他人即地狱。叔本华说人类社会是人与人之间互相竞争、彼此
吞食以苟延残喘的场所。憎恶、仇恨、暴力、罪恶充斥和横得于这个世界,个体的生
存时时受到攻击和威胁,时时面临毁灭的危险..天哪!我又糊涂了,又陷入了混乱
的撑得慌的思维中去了。我得起来,起来,吃点东西去。吃点东西。一定得吃。干嘛
偏偏让我早死?不。我还有许许多多的事要干。我还有我那个“快快快”。我还有我
的《蝙蝠》。我好歹得吃一点。吃一点营养价值高的。吃一点可口的。我忽然想起了
老广东的三鲜馄饨。三鲜馄饨。人都喜欢吃三鲜馄饨。现在有各种各样的三鲜馄饨。
猪肉青菜黄瓜。猪肉茭瓜韭菜。肥肉瘦肉猪油。我有回在一家馄饨店里吃三鲜馄饨,
吃不到一点荤腥。一问,店老板两只金鱼眼珠子往外一跃:“菜叶菜梗菜根不是三鲜?”
你无法说不是。这老广东的三鲜馄饨,尽管二毛五分一个跟斗翻到五毛,馅少了一些,
味道差了一些,但猪肉虾米海参倒还货真价实。我这两天沾铁饭碗的光,白拿钞票,
干脆破费一些,去老广东吃两碗三鲜馄饨。
    原先破烂不堪的老广东如今也霓虹灯红红绿绿地招摇起来。我忽然发现编辑部的
同事们热热闹闹地围了一桌。桌上是丰盛的美味佳肴。我奇怪怎么糊里糊涂走到楼上
来了。
    主编站了起来,满脸是笑地说:“我们正等着你呢。”
    我看看大伙果然开始慌慌忙忙往一边挤,努力腾出一个空位。
    老现说:“大家说你吃不上又得发火了。”
    我再三声明我从没为吃饭发过火。我请主编作证。
    主编宽厚地笑了:“只要是为了工作,我们不会计较。人还能没点毛病?”
    “就是嘛,你看老福,以前见了谁都叫老师,现在鼻孔朝天。”
    “人家鸟枪换炮了。”
    “别瞎说了。老福是有相的好朋友。”
    “聚义沙龙。嘻嘻。”
    众人都望我。我心里挺感动,慌慌忙忙问:“是是是么?”
    “你不是帮他改小说,帮他往外推荐作品的嘛?”
    我忽然疑惑人在谴责我出卖廉价劳力和良心。我帮老福推荐作品的时候确实言过
其实。我说:“那那是..”
    “有相捞了不少吧?”
    我又疑惑人在谴责我收取贿赂。我说:“没没没有..”
    “我证明,书没送过有相一本。”
    “是嘛--”调门突然升高,又一拐弯儿,“写得怎样?”
    “我看算不了现代派。”
    “伪的么?”
    “伪倒不伪,我看有点儿通俗味道。”
    “我看根本就是通俗小说。”
    “出了七本书了。”
    “稿费也太好挣了。”
    我说:“他每天写一万字,雷打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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