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与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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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与欲-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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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仰起脸望着我:“精神是什么?”
    我说:“心里想的东西。”
    她说:“为了心里想的东西就去死么?”
    “是的。”
    “人死了就不能活了呀。”
    我想了想,又点点头:“是的。”
    她又问我:“人死了,心里想的还能在么?”
    我说:“在。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她茫然地望我,忽然哆嗦了一下,怯怯地问:“那么还是有鬼么,是吗?”
    我一愣,说:“没有。一个人死了,他的种族意志却是生生不息的。就象古时候
一只馋鱼的猫死了,它的儿子的儿子的儿子的十八代儿子,还馋鱼。”
    她噗哧笑了。
    我挺高兴,只说:“人也这样,登徒子好色,几千年过去了人还好色。”
    她说:“什么叫登徒子好色?”
    我说:“宋玉写过一篇《登徒子好色赋》,说好色的人都不嫌丑女,登徒子不嫌
妻丑,所以登徒子好色..”我这时忽然意识到大才子宋玉犯了偷换概念的逻辑错误.

    “那你说我丑..”她眼里两汪泪水一闪一闪。
    我的心一动,说:“你那么漂亮,我喜欢还喜欢不过来呢。”
    她羞涩地低下头笑了,有两点泪珠落下。
    这时候我发现我不知不觉中已把她带到了一个漆黑的弄堂。我吃了一惊。远处弄
堂口有盏昏黄的灯光,照着一只灰色的垃圾箱,那地方象是另一个世界。我回过头来
看看她。她正两眼水汪汪地望着我笑。
    我说:“你怕么?”
    她说:“有你就不怕。”
    我说:“为什么?”
    她说:“你不是坏人。”
    我说:“怎么不是坏人呢?”
    她说:“坏人就是很坏的人。”
    我说:“我也不是好人。”
    她看看我,有点儿胆怯地笑了:“你是好人。”
    “为什么?”
    “坏人只知道要钱。”
    我笑了。忽然又疑惑地想,这么说老福、老陪、紫疙瘩、超短裙、小太阳什么的
都是坏人了?那么“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人也都是坏人了?
她怎么也会有“他人即地狱”的这类古怪思想的?
    “坏人不会随便给人钱的。”
    原来她是因了昨天的钱才把我当作好人呢。可我是好人么?我今天还想给她钱。
还想给她钱,目的又是什么呢?
    我心里一阵惶惑,慌忙换个话头:“你叫什么名字?”
    “秀秀。你呢?”
    我一怔,说:“大头。”
    她说:“你的头真大,难怪那么聪明,什么都知道。”
    我说:“我原先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可现在发现,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哄我。”她忽然抿嘴笑了:“大头大头,下雨不愁..”
    “人家下雨有伞,我有大头。”我同她一起说完,一起笑。我的笑有点儿苦涩。
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她说:“你的真名呢?”
    “..福生。”这是老福的名字。我不知怎么说出了他的名字。我以往不是卖友
求求求保险的人。
    “福生。我们村里好多人用这个名字呢。”她又抿嘴一笑:“你是哪个厂的?”
    “电视机厂。”我说。
    “我看过电视。就是小电影。你手一摁一摁,它就换着演给你看。真好看。”她
又笑了。
    我发现她笑的时候,胸脯就象小兔子在昏暗的夜色中活泼地跳动。她显然是不戴
胸罩的。小初说现在有不少浪女晚上在街头鱼寻钩子一样游荡时,裙子底下什么也没
有。不过秀秀不是故意的。我相信。十八年前我下乡的地方,姑娘们没有戴胸罩的。
傍晚歇工,好些少妇干脆光着上身在塘边洗澡。我又看看秀秀颠动的胸脯。我的心剧
烈地蹦跳起来,脑袋一阵阵发晕。
    “我,我..”喉咙里干渴得说不出话来。
    她微微地仰起了脸望我。
    那种拥抱的渴望接吻的渴望抚摸的渴望犹如咆哮的海浪交锋地拍打着我每一个细
胞。
    她仰着脸闭起了眼睛。那春情耸动的神态,简直和刚才电影里女主角接吻前一模
一样。人真是一种极聪明极会模仿的动物。
    我手忙脚乱地扒下口罩,伸手搂住她的肩头。
    “咳。”垃圾箱那里忽然有了异常响亮的一声咳嗽。
    我慌忙松了手,把口罩捂到嘴上。人从远处走近,侧着头死劲盯着我们。秀秀躲
到了我身后。我不怕,你知道我那口罩特别大,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东张西望窥测
世界。我用我露在口罩外的眼睛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是个满脸横肉的老太,终于悻
悻地走过去。
    我回过身来,刚才的激情火焰已经熄灭了大半。我望望她。她也局促羞涩地望我。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轻轻扯扯我的衣襟,说:“你今年多大?”
    我说:“你呢?”
    她娇嗔地一噘嘴:“告诉过你了。”
    我说:“十八?”反正她先是这么说的。
    “我们乡下都早。”她嘴角弯弯地翘起,又问:“你呢?”
    我尴尬地笑笑。我不知道怎么说好。我说十八么?可我有一张三十岁的老脸。我
心里怕惑慌乱,那种肉体和灵魂向无底深渊附落的恐怖幻觉又悄悄地笼罩过来。我把
眼光从她耸起的乳房上移开。
    我说:“你猜。”
    她说:“二十多。”
    我看看巷口的路灯,想说些别的。说什么呢?路灯?拉圾箱?还是昏黄的灯光?
    她又扯扯我的衣襟:“对么?”
    我脑袋斜着晃动了几下。这法子挺妙。点头摇头随你怎么认定。我忍不住笑了。
    她也笑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笑了一会,说:“你们城里人不晒日头,又吃得好,
看小。你看起来二十,其实有二十三了,对么?”
    我的阔嘴躲在口罩后面苦笑了一下,吱唔了一声:“还大一点。”
    “二十四?”
    “还大一点。”
    “那么大?”她眼睛掠过一丝遗憾,低了头,良久,又仰起脸,望着黑乌乌地墙
说:“我们农村也有差十来岁的。”
    我说:“什么差十来岁?”
    她轻轻地推我一下:“你真坏。”
    我觉得这动作来源于无数国产农村电影里小夫妻或未婚小夫妻的亲昵镜头。我怎
么可能和她结婚呢?当我领着一个农村妻子走进编辑部时,同事们的牙一定会笑掉的。
等他们一个个进了牙科医院,那些忙得无聊专门出差错的牙科医生也会笑掉牙的--
这自然又是我的痴想。你知道我的脑子有点毛病。不过就算别人不笑掉牙,我能一天
到晚同她说好人坏人?我能向她倾吐我的苦恼和烦闷?她能为我解脱那千千万万纠缠
于我脑子里将要把我逼疯的古怪问题?她看得懂我的《蝙蝠》么?那四十八只《蝙蝠》
她一只也无法看懂。是她那女性的妩媚和柔软和..我是以一个纯男性的面目来获取
她的。这无异于兽类的公对母的追求雄对雌的追求。兽类。我或许真是一只没有人性
的野兽。可我作为一个男人我渴望女人,我作为一个人我的精神世界象一个悬浮在空
中的瞎子。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摸不着什么都不知道。我唯一能干的
事就是渲泄,本能的渲泄。我不知道局外人是不是认为这是我的错。
    “你笑什么?”她怯怯地问。
    “我笑了么?”我的嘴在口罩里嗡嗡地问。
    “笑了,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出来的。”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人都这么说。我忽然疑惑起来。人世间可以推翻和驳倒的真
理何止千条万条。 历史不断前进, 真理就不断地抛在身后。“精神”、“理想”、
“雷锋”、“纯文学”,都被抛在身后了么?历史真的向“物”向“钱”不停不歇地
疾驶而去了么?尼采说“上帝死了”,尼采成了一个大哲学家和大疯子。老福发明了
“雷锋吃虾”的故事,老福算个大哲学家还是大疯子呢?或许也是两者兼而有之。伟
大人物疯癫之事可是太多了。海明威一枪打碎了自己的脑袋,梵高一刀割下了自己的
耳朵送给女人,希特勒屐一场战争杀死了几千万人--啊呀,错了。希特勒算不了伟
大的人。还有几位伟大的人物没发动任何战争却让无数元帅将军科学家思想家无辜百
姓命归黄泉--啊呀,我恐怕又错了。你知道这话很反动,不过幸亏我没说出口来。
    我的嘴又躲在大口罩后头苦苦一笑,说:“你从眼睛里能看出我在想什么吗?”
    她望望我, 笑意渐渐地少, 疑惑渐渐地多。她微微地打了个哆嗦,胆怯地问:
“你会我和结婚吧?”
    我也微微地打了个哆嗦。我不知怎么说好,又把脑袋斜着晃动了几下。
    她默默地望着我,身子不停地颤动。
    “你有点凉吧。”我脱下衬衫披在她肩上,说:“不早了,你的同伴该急了。”
    “她们有人家了。”
    “你也会有的。”
    她不作声了。走到弄堂口的时候,我看见她脸上有几颗被灯光映得黄浊浊的泪珠。
我的心一紧,鼻子酸溜溜的。
    我说:“明晚上我们去玄武湖玩,好么?”
    她点点头,仰起脸望我。月亮从云层后面钻出来了。月光将她脸上的泪珠照得清
澈又明亮。她笑了。泪珠滴落了。她微黑的脸上呈现出纯洁无瑕的安祥和幸福。
    我的心越发地揪得难受,我眼睛也湿了。我抬起头看看月亮。月亮也是纯洁无瑕。
夜空也是澄澈清明。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拾元的钞票,默默地塞在她手里。我没敢再看她的脸。
    我怕看见她哭。更怕看见她笑。

                                五  龙门梦

    别走。别走。我有咖啡。雀巢咖啡。我有书。你们喜欢的。黄极了。《庄有相的
浪漫史》。你们。再坐会儿。无论如何。随便坐坐。我有思想。哲学。精神。纯文学。
蝙蝠。别走。请别走。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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