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上)〔俄〕列夫. 托尔斯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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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活(上)〔俄〕列夫. 托尔斯泰-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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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但立刻就认输了,最多只能提出折衷看法。 聂赫留朵夫看着,听着,可是他所看见和听见的同眼前的情景完全不一样。聂赫留朵夫时而听听沙斐雅公爵夫人说话,时而听听柯洛索夫说话,他发现:第一,沙斐雅公爵夫人也好,柯洛索夫也好,他们对戏剧都毫无兴趣,彼此也漠不关心,他们之所以要说说话,无非是为了满足饭后活动活动舌头和喉咙肌肉的生理要求罢了;第二,柯洛索夫喝过伏特加、葡萄酒和甜酒,有了几分酒意,但不象难得喝酒的农民那样烂醉如泥,而是嗜酒成癖的那种人的微醺。 他身子并不摇晃,嘴里也不胡言乱语,只是情绪有点反常,洋洋自得,十分兴奋;第三,聂赫留朵夫看到,沙斐雅公爵夫人在谈话时总是心神不定地望望窗子,因为有一道阳光斜射进窗口,这样就可能把她的老态照得一清二楚。“这话真对。”她就柯洛索夫的话评价道,接着按了按床边的电铃。这时医生站起身来,一声不吭就走了出去,仿佛是家里人一样。 沙斐雅公爵夫人边说话边目送他出去。“菲利浦,请您把这窗帘放下来。”那个模样漂亮的侍仆听到铃声走进来,公爵夫人用眼睛示意那窗帘说。“不,不管您怎么说,其中总得有点神秘的地方,没有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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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秘就不成其为诗。“她说,同时斜着一只黑眼睛生气地瞅着那个正在放窗帘的侍仆。”没有诗意的神秘主义是迷信,而没有神秘主义的诗就成了散文。“她忧愁地微笑着,眼睛没有离开那正在拉直窗帘的侍仆。”菲利浦,您不该放那块窗帘,要放大窗子上的窗帘。“沙斐雅公爵夫人痛心地说,为了说出这两句话得费那么大的劲,她显然很怜惜自己。 接着提起戴满戒指的手,把那支冒烟的香气扑鼻的纸烟送到嘴边,使自己平静下来。胸膛宽阔、肌肉发达的美男子菲利浦仿佛表示歉意似地微微鞠了一躬,在地毯上轻轻迈动两条腿肚发达的腿,一言不发,顺从地走到另一个窗口,留神瞧着公爵夫人,动手拉窗帘,使她的身上照不到一丝阳光。 可他还是没有做对,害得苦恼不堪的沙斐雅公爵夫人不得不放下关于神秘主义的谈话,去纠正头脑迟钝、无情地使她烦恼的菲利浦。 菲利浦的眼睛里有个火星亮了一亮。”‘鬼才知道你要怎么样!

    ‘——他心里大概在这么说吧。“

    聂赫留朵夫冷眼旁观着这一幕,暗自想道。不过,菲利浦,这个美男子和大力士,立刻掩藏住不耐烦的态度,沉住气,按照这位精疲力尽、虚弱不堪而又矫揉造作的沙斐雅公爵夫人的话做去。“达尔文学说自然有部分道理。”柯洛索夫说,伸开手脚懒洋洋地靠在矮沙发上,同时睡眼惺松地瞧着沙斐雅公爵夫人,“但他有点过头了。 对了。”

    “那么您相信遗传吗?”

    沙斐雅公爵夫人问聂赫留朵夫,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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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沉默感到难受。“遗传?”聂赫留朵夫反问道。“不,不信。”他嘴里这样说,头脑里不知怎的却充满了各种古怪的形象。 他想象大力士和美男子菲利浦赤身露体,旁边则是一丝不挂的柯洛索夫,肚子象个西瓜,脑袋光秃,两条没有肌肉的手臂好象两根枯藤。 他还模模糊糊地想象着,沙斐雅公爵夫人用绸缎和丝绒裹着的肩膀其实是个什么样子,不过这种想象太可怕了,他连忙把驱除它。沙斐雅公爵夫人却用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米西可在等您了。”她说。“您到她那里去吧,她要给您弹舒曼的新作呢……挺有意思。”

    “她根本不想弹什么琴。 她这都是有意撒谎。”聂赫留朵夫暗想,站起身来,握了握沙斐雅公爵夫人戴满戒指的枯瘦的手。卡吉琳娜在客厅里迎接他,立刻就同他谈了起来。“我看得出来,陪审员的职务可把您累坏了。”她照例用法语说。“哦,对不起,我今天情绪不好,可我也没有权利使别人不好受。”聂赫留朵夫说。“您为什么情绪不好哇?”

    “我不愿意说,请您原谅。”他一面说,一面找他的帽子。“您该记得,您曾经说过做人要永远说实话,而且您还给我们讲过一些极其可怕的事。为什么您今天就不愿意说呢?

    你还记得吗,米西?“卡吉琳娜对走近来的米西说。”因为当时只是开开玩笑。“聂赫留朵夫严肃地回答。”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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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玩笑是可以的。可是在实际生活里我们太糟糕了,我是说,我太糟糕了,至少我无法说实话。“

    “您不用打岔,最好还是说说,我们糟在什么地方。”卡吉琳娜说。 她抓住聂赫留朵夫的语病,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是那么严肃。“再没有比承认自己情绪不好更糟的事了。”米西说。“我就从来不承认,因此情绪总是很好。 走,到我那儿去吧。 让我们来努力驱散你的不佳情绪。”

    聂赫留朵夫觉得他好象一匹被人抚摩着而要它戴上笼头、套上车子的马。 今天他特别不高兴拉车。 他抱歉说他得回家去,就向大家告辞。 米西比平时更长久地握住他的手。“您要记住,凡是对您重要的事,对您的朋友也同样重要。”她说。“明天您来吗?”

    “多半不来。”聂赫留朵夫说着感到害臊,但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为自己害臊还是为她害臊。 他涨红了脸,匆匆走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可很感兴趣呢。“等聂赫留朵夫一走,卡吉琳娜说。”我一定要弄个明白。 准是一件有关体面的事,我们的米哈伊尔怄气了。“

    “恐怕是件不体面的桃色案件吧。”米西原想这样说,但是没有出口,她痴痴地瞪着前方,那阴沉的神色同刚才望着他时完全不同。 不过,即使对卡吉琳娜她也没有把这句酸溜溜的俏皮话说出来,而只是说:“我们人人都有开心的日子,也有不开心的日子。”

    “难道连这个人都要欺骗我吗?”米西暗自想。“事到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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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还要这样,未免太不象话了。“

    要是叫米西解释一下她所谓的“事到如今”是什么意思,她准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不过她无疑确信,他不仅使她心里存着希望,而且简直已经答应她了。 倒不是说他已经明确对她说过,而是通过眼神、微笑、暗示和默许表明了这一点。她始终认为他是属于她的,要是失掉他,那她真会太难堪了。

    二十八

    “又可耻又可憎,又可憎又可耻。”聂赫留朵夫沿着熟悉的街道步行回家,一路上反复骂着。 刚才他同米西谈话时的沉重心情到现在始终没有消除。 他觉得,表面上看来——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他对她并没有什么过错:他从没有对她说过一句对自己有约束力的话,也没有向她求过婚,但他觉得实际上他已经同她联系在一起,已经应许过她了。 然而今天他从心里感到,他无法同她结婚。“又可耻又可憎,又可憎又可耻。”他反复对自己说,不仅指他同米西的关系,而且指所有的事。“一切都是又可憎又可耻。”他走到自己家的大门口,又暗自说了一遍。“晚饭我不吃了。”他对跟着他走进餐厅(餐厅里已经准备好餐具和茶了)的侍仆柯尔尼答应着,“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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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柯尔尼说,但没有走,却动手收拾桌上的东西。聂赫留朵夫瞧着柯尔尼,觉得他很讨厌。 他希望谁也别来打扰他,让他安静一下,可是大家似乎都有意跟他作对,偏偏缠住他不放。 等到柯尔尼拿着餐具走掉,聂赫留朵夫刚要走到茶炊旁去斟茶,忽然听见阿格拉芬娜的脚步声。 他慌忙走到客厅里,随手关上门,免得同她见面。 这个做客厅的房间就是三个月前他母亲去世的地方。 这会儿,他走进这个灯光明亮的房间,看到那两盏装有反光镜的灯,一盏照着他父亲的画像,另一盏照着他母亲的画像,不自觉想起了他同母亲最后一段时间的关系。他觉得这关系是不自然的,令人憎恶的。这也是又可耻又可憎。 他想到,在她害病的后期他简直巴不得她死掉。 他对自己说,他这是希望她早日摆脱痛苦,其实是希望自己早日摆脱她,免得看见她那副痛苦的模样。他存心唤起自己对她的美好回忆,就瞧了瞧她的画像,那是花五千卢布请一位名家画成的。 她穿着黑丝绒连衣裙,袒露着胸部。 画家显然有意要充分描绘高耸的胸部、双乳之间的肌肤和美丽迷人的肩膀和脖子。这可实在是又可耻又可憎。把他的母亲画成半裸美女,这就带有令人难堪和亵渎的味道。尤其令人难堪的是,三个月前这女人就躺在这个房间里,她当时已干瘪得象一具木乃伊,还散发出一股极难闻的味道。这股味道不仅充溢这个房间,而且弥漫在整所房子里,怎么也无法消除。他仿佛觉得那股味道至今还闻得到。于是他想起,在她临终前一天,她用她那枯瘦发黑的手抓住他强壮白净的手,同时盯住他的眼睛说:“米哈伊尔,我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不要责怪我。”说着她那双痛苦得失去光辉的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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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涌出了泪水。“多么可憎!”他望了望那长着象大理石一般美丽的肩膀和胳膊、露出得意扬扬的笑容的半裸美女,又一次自言自语。 画像上袒露的胸部使他想起了另一个年轻得多的女人,几天前他看到她也这样裸露着胸部和肩膀。 那个女人就是米西。 那天晚上她找了一个借口把他叫去,为的是让他看看她去赴舞会时穿上舞会服装的模样。 他有点儿反感地想到她那白嫩的肩膀和胳膊。此外还有她那个粗鲁好色的父亲,他可耻的经历和残忍的行为,以及声名狼籍的爱说俏皮话的母亲。 这一切都很可憎,同时也很可耻。 真是又可耻又可憎,又可憎又可耻。“不行,必须摆脱……必须摆脱同柯察金一家人和玛丽雅的虚伪关系,抛弃遗产,抛弃一切不合理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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