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九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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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九辑)-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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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

    瑞琪说:“不用了,以后就认识了。”说着拿起带来的武侠小说,翻到折起的
一页,埋头读了起来。

    主任只好说:“那就以后吧。”

    瑞琪刚来的时候,大家想到他拿人家红包的情景,都有点不好意思,说话也小
心,尽量不谈钱的事。结果大家对他都客客气气的,他倒像个人物似的。这样一来,
他们又觉得不舒服,瑞琪应该感到惭愧,抬不起头来才是,怎么到头来反而是别人
在难堪,他却一点儿不脸红?瑞琪最爱讲的就是钱,最张扬的也是钱。刚来不久就
叫嚷着要请大家到“大中华”酒楼去吃饭,“大中华”不是一般人敢去的,瑞琪这
么随便就要请人家去那种地方吃喝,还不是因为收了红包的缘故。

    大家觉得这人没救了,张医生在背后说:“现在的年青人越来越不知廉耻了。”

    张医生不知想到了什么,说这话时脸色铁青,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大家看到
张医生又认真起来,就不再开口,各找各的事做去了。张医生经常在大家想随便说
点什么的时候如临大敌,总是抢着说很尖锐的话,往往脸色也变了,还千方百计把
话题往自己身上引,最后,他的苦恼就变成了大家的苦恼。一番议论下来,弄得大
家心情都很不好,又累得要命,发牢骚解闷的乐趣也没了。现在见他又来了,识相
的人赶快借故走开,结果张医生的脸色越发如锅底一样黑。

    护士长一般是这种闲聊的发起者和中心人物,张医生的做法等于抢她的市场,
她心里早有气了,今天又这样,不免恼火,她边走边说:“这个姓张的,没什么事
也气成那个样子,怪不得吃不胖。”貌似心疼、关心,实则是挖苦。

    吃得很胖的黄医生说:“他昨晚又被他老板整了。”张医生的老板是他老婆。
张医生怕老婆是全院出名的,据说他老婆治理丈夫的手段颇不一般,是又狠又刁,
男人们听了都会倒吸一口气。但他们并没有因此同情张医生,他们要么幸灾乐祸,
要么恨铁不成钢,都一副雄性孔雀的模样。倒是女人们对张医生的老婆挺看不惯的。

    护士长听了黄医生的话,马上来了精神,问:“真的?怎么整的?”

    黄医生与张医生是邻居,隔着墙常听到些支离破碎的言语、声响,这让他产生
了丰富的想象力。他也不忌讳这一点,常常在发表演说前声明:“你们不要以为胖
子缺乏想象力,我是有的。”事实正是如此,张医生老婆的名气多半是黄医生给吹
出来的。张医生对此恨之入骨,但又没办法,主要是同志们太爱听这种话了,他的
话题成了人们快乐的源泉,这也是他在科里常常感到委屈的原因。

    黄医生暧昧地笑着:“反正一夜没睡就是。”

    护士长立即心领神会地跟着笑起来。一会儿,在清点药品时,她瞅空对一个老
护士说:“张医生昨天又一夜没睡。”然后,如此这般把黄医生说的话和自己的理
解说了一遍。那位护士听得入神,药品老是点不清楚。

    瑞琪在旁边感到奇怪,问:“那黄医生不也整夜没睡吗?”

    两护士没想到这个问题,被瑞琪一问,忽觉很扫兴,本来她们是要好好说说话
的,这样说些悄悄话是很舒服的事,但被瑞琪这么一问,话就说不下去了,心情不
由得坏了起来。那位老护士不知所措地问:“多少?多少啦?”人整个疲塌下来,
恍若受了重创。

    护士长握紧了手里的处方单,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最后咬牙切齿地对瑞琪说
:“你不懂啦!”她回头故意对老护士大声说:“他就知道钱。”她也想触触瑞琪
的痛处。老护士以为有一场好吵,赶快让开身子,给他们腾出吵架时必要的空间。
她等着瑞琪,兴奋得嘴巴都张大了。

    瑞琪笑起来,说:“这跟钱有什么关系?”

    护士长就像狠狠刺出去的枪扎在了树杆上,收回来也不是,再打也不是,气得
说不出话,她对老护士使个眼色,端起药盘子到另一个房间去了。老护士一路小跑
着跟过去,还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瑞琪两次。

    瑞琪在她们背后喊:“你们不跟我好了吗?”

    护士长想狠狠地顶他一句,被老护士紧紧地拉住了。她们坚决咬住牙根,以沉
默表示对瑞琪的不满。

    瑞琪知道急救中心的人对自己拿红包的事很生气,他也知道生气的原因是他们
拿不到红包,瑞琪觉得这并不等于他们不想拿红包,或者认为拿红包是不对的。他
们对自己激烈的态度,恰恰说明了他们很在乎红包。瑞琪干脆赤裸裸地说,这年头
谁不爱钱?已经改革开放二十年了,也该给金钱平反平反了,不要一说到钱就好像
是什么肮脏的东西。他说党中央把工作重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鼓励全国人民发
展经济,就是叫大家去搞钱。

    主任觉得不能不出来说几句了,他轻咳两声,说:“嗯,这个嘛,发展经济跟
拿人家红包是两回事,不能混淆的。”

    瑞琪说我知道,但如果我看不好病,人家会送吗?言外之意是他医术不错,才
有红包。他又胡扯了一通什么“知识经济”、“科教兴国”,什么“茶叶蛋与导弹”、
“手术刀与剃头刀”等等,他说人民心里有一杆秤,谁做了让他们满意的事,就给
谁钱。要不,你试看看,老百姓手里的钱是好拿的吗?

    张医生立即附和道:“现在的人都一毛不拔、六亲不认,我买……”马上有人
打断他的话说:“好了,你买房子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不要再说了。”

    张医生买医院的房改房时,钱不够,到处借债,虽然最后钱如数借到了,但他
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了很大的伤害,就认为那些借钱给他的人一毛不拔、六亲不认。
护士长抢白他:“如果人家一毛不拔、六亲不认,干吗还把钱借给你?”张医生说
:“你没看他们给钱时的嘴脸,不是一毛不拔、六亲不认,还能是什么?”护士长
就气得心脏病要发作,说:“算了,跟这种人没法说。”张医生也很气,说:“我
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无非是我没钱嘛!”所以,急救中心的人都不想听他说买房
子的事。瑞琪知道后说:“你怎么不找我借?”张医生好像把他一眼看穿了,冷笑
着说:“找你?哼!”头扭到一边去,好一会儿都不再转回来。

    但是,今天张医生没有因为人家不让他说话而生气,因为瑞琪的话说到他的心
坎上了。张医生用筷子使劲戳着桌面说:“现在是纠正脑体倒挂的时候了!为什么
说……”他又摆开长篇大论的架势。

    黄医生是个直筒脾气,他抢过张医生的话题说:“嗯,我对红包没意见,有人
敢送我就敢收。问题是人家不送你怎么办?”

    一桌的人都用期待的目光看着瑞琪。瑞琪也没想到病人会不送红包,就说:
“不会吧?”所有的人都异口同声说:“现在的人就是这样。”瑞琪只好说:“呵
呵。我说嘛,老百姓的钱没那么好拿的。”大家都有些失望,觉得瑞琪故意留一手,
张医生马上又闷闷不乐的。

    这些话是在瑞琪请吃的饭桌上说的,大家认为反正吃的是瑞琪的红包钱,都问
心无愧的,而且“大中华”的食物确实是稀奇古怪,吃得大家一阵阵激动,这种激
动不光是嘴巴的舒服,更是精神上的极大满足,好像吃了这些从没吃过的东西,人
生就跃上了一个新台阶,就有了小小的成就感。但是,在见识了酒楼的富丽堂皇,
看到那些小姐、领班都亲热地与瑞琪搞笑后,他们又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问题:
“同样是医生,为什么人家瑞琪可以经常光顾这种地方,我们却不能?”从这儿引
发出来的思考,竟是火辣辣的,说不清是急是痛。

    不管怎么说,瑞琪来了以后,急救中心就有了一种隐约的振奋和向往。他们对
瑞琪的“呵呵”有了各自不同的理解,但得到的结论和启发是一致的,都跃跃欲试。
瑞琪又因势利导,说什么收红包也不完全是为了钱,而是自我价值的体现。他还涎
着脸说:“咱做人总要有点上进心吧?”他说自从自己为分房、职称的事给院长送
过几次红包后,就有一种前进的动力。因为“做一个有人送红包的人,才是体面的
人。”

    瑞琪的话引起了大家的共鸣,大家心里都热乎乎的。他们结合自己的实际情况,
对瑞琪的理论就有了切身的体会。张医生严肃地说:“应该重新认识了。”他想起
大概半年前,为了调离急救中心,他下决心买了一条烟和一瓶酒到院长家去,烟不
是太好的,就“红塔山”,酒也是中档酒,但被院长和他老婆使劲推回来,他们不
要这些东西的眼神并不是“拒腐蚀、永不沾”的那种,而是厌恶,是瞧不起。张医
生好像被他们一左一右扇了一巴掌,提着那些东西如丧家狗一样回来,一怒之下,
把东西扔到了路边的垃圾箱里。他是砸进去的,当听到酒瓶清脆的破裂声时,他感
到了前所未有的痛快。这是张医生自结婚以来最了不起的壮举,但他走了几步,还
是不争气地倒回去把那条烟捡起来了,吹掉沾上的垃圾,回家藏好,跟老婆汇报说,
东西送出去了。这件事成了他的耻辱和伤痛,他谁也不敢说,只留给自己慢慢咀嚼,
没想到咀嚼这种痛苦和羞愧,竟成了他生活中小小的乐趣。他现在喊“应该重新认
识”时,就有一种朦朦胧胧的快感。

    这一回,连黄医生都没有表示异议,要不然,张医生的任何意见都会遭到黄医
生的反驳。

    一个新的希望在急救中心升起,大家对病人变得和霭可亲了,业务上也更加刻
苦钻研,急救中心的工作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好局面,短时间内,病人就送了两面锦
旗,一面写“华佗再世”,另一面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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