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2007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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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2007年4期-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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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不是头发,”“老蔫”的脸阴郁得像被卤过的萝卜皮一样,“那只可能是男人的阴毛。” 
  每个囚犯的饭是定量的。如果不把它吃完,那就意味着挨饿。张决想了想,把剩下的窝窝头吃掉。 
  “老蔫”似乎得意地舒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不会举报我。”张决压低声音说。 
  “老蔫”的碗停在下巴处,他瞪着张决,“我心里已经很痛苦了,你竟然还在取笑我。” 
  “谢谢你。”张决说。 
  一个犯人走过来,向垃圾桶里吐了一口痰。两个人不说话。等到那犯人离去,“老蔫”说:“我觉得你不应关在这里,而是精神病院。” 
  “为什么?” 
  “你绝对有精神病,”“老蔫”一动不动地说,“无数的人羡慕你,也恨你,你让一切想要越狱却无法得手的人发疯。” 
  张决看了看身后,没有人注意他们。 
  “这次不了。”张决说。 
  “老蔫”不说话。 
  “我只是有些好奇,你为什么这样对我?”张决问,“你可以当时就举报的。” 
  “实话说,你对我没什么意义。”“老蔫”专心致志 地吃他的土豆,“两年徒刑,我已经度过一半了。我就是每月加一万分,也不可能再减刑。” 
  张决笑了一下。 
  “你也许应该抓紧时间,这一阵子戴监区长的手气好极了。” 
  “我明白。”张决说,“我知道他值班的时候总找人陪他打麻将。” 
  “老蔫”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 
  “如果这次我能活着出去,逢你过生日,无论我在哪里,我都打电话给你讲一个你爱听的笑话。” 
  “不,”“老蔫”摇摇头,“笑话只能当面讲。你得给我当面讲。当然现在我们说的不是。” 
  “现在不是。”张决想了想,说。 
   
  14 
   
  刚刚进到走廊,张决就听见监舍里传来剧烈的扭打声和粗野的叱骂声,中间夹杂着一个人的呻吟。 
  张决走进去,看见“老K”正一手拽住马二刚一只膀子,另一手打向马二刚的脖子,马二刚的嘴角已经淌出了血丝。 
  “干什么你?”张决插在两人中间,用力扳开“老K”的胳膊。 
  “妈的,这小子是监狱的耳目,上次老子开玩笑说我是无期徒刑,最应该越狱,第二天就被管教找去骂了一通。这次我捡到五块钱没有交公,又被上头扣了两分。全是这王八犊子告的密!” 
  “不是我!”马二刚立刻反驳。 
  “妈的你还嘴硬,”“老K”抡起胳膊又要打,“只有你有机会整天在外边转,你跟管教最亲近。” 
  张决架住“老K”的胳膊,将他用力向床边推,“老K”一拧身,指着张决骂:“我看你也不像个好东西!你想找死是吧?” 
  还没等张决说什么,“老K”一拳打过来,张决的左面颊立刻重重地撞在墙上。 
  “你们干什么?!”戴监区长和另一名管教听到吵闹声后赶了过来,两个人手里都提着警棍。 
  “没什么,没什么,”“老K”立刻满脸堆笑,“这俩小子比摔跤看谁力气大,让我给拉开了。嘿嘿,体育锻炼么,闲着难受。” 
  戴监区长看了他们三人一眼,张决站在那里并不说话。旁边的管教说:“以后不许在监舍内做任何活动,明白吗?” 
  “明白明白,”“老K”甩了甩膀子,“要活动也要到外面去。” 
  晚上上文化课,张决没有去。按上级有关规定,囚犯除了技术课,文化课凡是达到大专学历以上的,可以不参加学习。张决是大专毕业,自然可以免除坐冷板凳。但他白天已跟监狱教育科请求并得到同意,借到一台录音机和一摞英语磁带,在监舍内自学英语。 
  “Hs is fond of music,”(他喜欢音乐) 
  “He is fond of music!” 
  “She agreed with me,”(她同意我的看法) 
  “She agreed with me!” 
  “There is no new thing under the sun,”(世界上没有什么新奇的事物) 
  “There is no new thing under the sun!”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窗外的一切都仿佛在夜色中沉沉睡去。张决开大了录音机音量,就在那不绝于耳的朗读和英语歌曲中,张决抽出锯条,飞快地锯那窗户上的铁栏杆。 
  仅仅听完一盘磁带的工夫,张决已将一根铁栏杆差不多锯断了。他只保留一点细微的连接处,使它并不断掉,锯出的空隙用牙膏掺灰土给抹住。现在看来,这是一扇完整的铁窗,然而它形同虚设,它只待了解它的人瞅准机会轻轻启用。 
  同监舍的犯人们上完课回来,张决正在收拾他的磁带。“老蔫”若有所思地看了那些东西一眼,问:“里面讲笑话吗?” 
  “不,是英语对话。” 
  “你学英语?” 
  张决笑着点了点头。 
  “老蔫”不再说什么。临要打水洗脚的时候,“老蔫”突然问了一句:一中国’怎么说?” 
  “China,”张决说。 
  “差哪儿?”“老蔫”拙笨地念了一句,“这是英国人规定的发音吗?” 
  “我想是吧。” 
  “差哪儿?”“老蔫”是个铁杆中国国球迷,“不,中国,哪儿也不差!” 
   
  15 
   
  桔梗是一种主产于东北山区的草本植物,主要用于中药。它具有祛痰、镇咳、消炎、降血压等作用,每年秋末收割。它的别名有包袱花、四叶菜、土人参等,朝鲜人也称它“道拉基”,做酱菜食用。过去有一首朝鲜民歌《桔梗谣》在中国颇为流行,唱的就是它。 
  桔梗采收后,需要及时刮皮、晒干、打捆,这些工序,繁琐而辛苦。这一年的深秋,外地一家制药厂以来料加工的形式,与监狱签订合同,将大量的桔梗送往大腾风监狱,犯人们加工完后再如期收货。 
  每当秋风吹来,晾在操场地面上的那些像薄地毯一样的桔梗,便发出阵阵的清香。它们穿进车间,穿进食堂,也穿进监舍里。而每当闻到这股气味,张决就格外感到一种焦灼不安。 
  一连两天,张决无论走在哪里,都异常地感觉到背后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暗中监视他。全监舍有七八个犯人,他弄不清这双眼睛来自谁,然而昭然无误的是,它肯定只属于一个人。弄不清楚这双眼睛,他就无法实施他的计划。 
  自第一次越狱以后,张决相信监舍内确有狱方的耳目。一些细微的事实已经证明他的判断。耳目又叫内线,官方的说法是特情。在监狱里,耳目的设立只能是来自罪犯本人。一般来讲,狱方与他们保持单线联系,也就是说,一个干警可以领导多个耳目,但一个耳目不能被多个干警领导。这决定了它的保密性和政策性。 
  张决最大的怀疑对象是同监一个叫景路的犯人。如果是道听途说,张决尚不会相信,但是那一天,确实是张决在去图书室翻阅资料的走廊里,在狱政科的门口,不期然听到了里面拨打外线电话的声音。 
  “对。大舅,我是景路。监狱的那批汽车配件,你收货后尽快把款子打过来。好,好,要快!” 
  撂下电话,张决听见景路对狱政科长说:“我大舅的厂子把购货款下周一打过来,这样,我的减刑没问题吧?” 
  “应该没问题,”狱政科长说,“回头我跟李监狱长碰一下头,你这属于促进监狱企业经济发展,是立功表现,减刑两年绝对没问题。” 
  张决当时赶紧走掉了。 
  不过,张决现在想,对“老蔫”也绝对不可掉以轻心。有时候,最危险的最安全,反过来,最安全的也最危险。毕竟“老蔫”对他掌握的情况太多了。 
  下午,在操场上劳动完毕。那些铺在地上的桔梗,很快就要被装入麻袋运走了。回到监舍不久,张决碰见戴监区长将“大款”叫出去:“你的姐姐来探监。” 
  按规定,犯人每月只有两次亲属探监机会。这个“大款”,张决清楚地记得,他本月的探监已经达到两次了。这禁不住让张决心生疑窦。 
  第二天上午,张决和几个犯人正在监舍内下象棋,戴监区长再次出现在门口并叫走“大款”:“去提讯室!” 
  二十分钟后,“大款”神情沮丧地回来了。张决佯装弯腰扫地,凑近“大款”身边,快速观察他的两只手掌——那上面没有红印泥! 
  张决什么都明白了。 
  戴区长找他,并没有去提讯室,而是借故在了解其他什么情况。 
  当天晚上,众人都睡熟的时候,张决起了两次夜。一次是将没有关严的窗扇关紧,免得凉风吹浸;另一次是上厕所小解。他发现,第一次,“大款”偷偷在床上翻了一下身,第二次,则干脆也装作上厕所跟在张决身后。那时候,张决心想,必须得想其他办法了,否则一切都化为泡影。 
   
  16 
   
  这是轮流放风时间。监狱的广播里,正在播送本市新闻。犯人们三三两两漫步在操场上。操场的另一边,装满桔梗的麻袋已排列整齐,这可能是本年度最后一批来料加工的交易了。远处的工厂里,传来机器巨大的轰鸣,它使脚下的土地,似乎有一点微微颤抖。张决脚上穿的是一双崭新的球鞋,洁白,弹力,更重要的,轻盈,敏捷。 
  “老K”正和几个犯人站在那里抽烟,时不时地搔几下刚剃短的脑壳,他的脸颊映着夕阳的反光,偶尔从那光线里,可以溅出说话时的唾星。 
  张决慢慢走过去,像是要加入他们的谈话。快要走近时,他对“老K”说:“我想和你锻炼锻炼。” 
  “老K”并不笨,他明白张决什么意思。他说:“你活腻了?” 
  张决一下子就从身后抽出一根木棒。“老K”见状,立刻摆摆手,吐掉烟卷,笑着说:“别,没什么,我们可以谈。” 
  几个犯人立刻走掉了。张决握紧木棒,猛然下蹲,一棒子打在“老K”的腿上,“老K”嗷的一声惨叫着,两只手伏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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