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里拐弯 作者:邓刚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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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里拐弯 作者:邓刚著-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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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捡破烂队伍里还有一部分女将,她们也极其勇敢善战,并能和男人一样飞奔,一样挥舞二齿钩子抢垃圾。她们大多是带孩子的母亲,有时把孩子也抱到垃圾场。一声车笛响,孩子一扔,飞跳而起,不管孩子号啕大哭,一直抢完车上垃圾为止。
  女将当中也有一个叫母老虎的,身形也和煤场那个母老虎差不多,但模样相去甚远。这个母老虎眼睛极小,小得你几乎觉得她没长眼睛,可这正好适合捡破烂,什么样的灰尘也钻不进她的眼睛里。母老虎最厉害的能耐是长着一个硬邦邦的虎脑袋。
  据说有一次她抢垃圾太急,脑袋撞在汽车上。膨地一声把车门撞了个瘪,她却毫无感觉,继续抢垃圾。这家伙知道自己的优势,冲到垃圾堆上,总是把巨大的脑袋拱在最前面,同你的二齿钩子撞。她有时把她两个上中学的儿子拖到垃圾场上,叫他们和她一样拼。两个儿子不愿干,她就连吆带喝地骂,吼声震动垃圾场。
  女将当中也有个最弱的,年龄挺大,她敢于扛着二齿钩子进垃圾场,就很不简单。特别是你看到她细细挑挑的瘦身子,简直就为她害怕。她没有体力,没有速度,但也跟着我们冲抢,在我们屁股后面忙乎。她最大的能耐是在别人捡过的垃圾堆里还能捡到东西。一阵疯狂地冲抢之后,我们全撤下来休整,等候下一辆垃圾车。这时,你就会看见一个细挑的身影,在烟尘渐散的垃圾堆上精耕细作,而且照样大有收获。
  全体捡破烂的都非常敬重她,叫她知识妈,因为她养了3个上大学的儿子。
  不知为什么,我老觉得知识妈象我姐姐,其实她根本不象我姐姐,可我却越看越象,象得我都受不了。我有时故意捡得粗一些,给她留一些值钱的东西。知识妈却把捡到大一点的东西扔进我的兜子里,笑笑说〃:我拿不了这么沉的东西。〃有一次知识妈的小儿捂着鼻子跑进垃圾场,气急败坏地拉着知识妈的手,说〃:回去回去,你怎么能到这儿来!〃知识妈顺从地跟着儿走,边走边说〃:再不来了,再不来了!。〃可第二天,知识妈又悄悄来了。她说她那些儿全是要强的儿,宁肯在学校食堂喝菜汤,也决不让妈妈捡破烂。
  捡破烂的是全世界最能吃苦的人,不管春夏秋冬刮风下雨,照干不误,除非病得爬不起来。不过,这些家伙从不得病,什么病也不得,整天同肮脏的垃圾打交道,没有一点卫生保护措施,连个口罩也不戴,但就是不得病。
  唯有我自己休星期天,象在红卫造船厂当工人一样,星期天公休。
  星期天我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领着我的小外甥女逛大街。我最愿领她出去逛,一看到她那对明亮清澈的眼睛,一听到她那银铃般的声音,我就觉得我的年龄和她一般大。
  小孙丽十来岁,念小学,而且是个两道杠的中队委员。她身上穿着色彩鲜丽的连衣裙,脖子上戴着鲜红的红领巾,小巧的嘴唇注满了鲜红的樱桃汁。领着她在街上走,你会感到说不出的美好和说不出的悲哀。当你的心灵越觉得年轻时,也就越觉得你身体更衰老,真是没有办法。
  我对她说,你要什么我给你买什么。
  她总是忸怩着说什么也不要。她说老师不让乱花钱。
  开始,我以为她想要高级自动笔、电子琴或是巧克力糖果什么的。但她没这个意思。后来我渐渐发现,她一进商店就愿往化妆品和戒指项链的柜台上跑,入迷地盯着那些金光闪闪的东西。她甚至能相当内行地讲出哪些颜色是描眼眉是涂嘴唇是染头发是画指甲和什么的,她指着一种金光闪烁的项链,告诉我那是银子的,银子是白色,镀了一层金才变成黄色。
  我简直就感到震惊,小孙丽才十来岁,十来岁的孩子懂得什么?
  更使我震惊的还在后面,当一对年轻的恋人相偎着走向柜台时,小孙丽突然问我〃:舅舅,你怎么不结婚?〃你根本就不能相信,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同你讲结婚两个字,讲得那么自然随便。
  我十来多岁时,还弄不清一男一女在一起是耍流氓还是干什么。
  小孙丽在大街上和我轻松地散步,她老是紧紧地扯着我的手,过马路时紧张得直朝我身上贴,听到车笛声还吓得打哆嗦。
  我的心情快活起来,小孙丽毕竟是孩子,毕竟有两只明亮清澈的大眼睛,毕竟戴着鲜红的红领巾。我给她买化妆品和项链,她坚决不要,说老师不允许的。她说她的同学有偷偷戴项链的,涂红指甲的,那是坏学生。小孙丽有时还说我姐夫是坏蛋〃爸爸一喝酒就骂国家,爸爸是坏蛋!〃我赶紧喝斥她,不让她胡说。我说要是让别人听见,就把你爸爸捉起来,爸爸捉起来你就饿死了。
  〃我有妈妈,饿不死!〃
  〃爸爸都叫人捉起来,妈妈还有什么用!〃
  〃妈妈好,妈妈从来不让爸爸骂国家。〃
  〃什么骂国家!那是骂国家里的坏人,坏人不代表国家,你不能乱说!〃我真有点火了。
  小孙丽害怕了,不敢再吱声。我以为她会生气,会不理我。
  谁知不一会儿,她就笑了,竟象哄小孩那样哄着我。说:〃舅舅,你别生气,我不乱说了!〃或是突然说一些不相干的话,〃舅舅,你怎么不当医生?我将来当医生,给你给妈妈给爸爸治病!〃她还故意把爸爸两个字说得又响又亲热。
  我明显地感觉到,下一代的人比我们聪明和可怕1000倍。
  生活好象着了火一样,每逛一次大街,你就感到换了一个样。商店的门面日新月异的鲜艳多彩。开始只是清扫一下,后来刷上各色油漆,现在又砌上了亮晶晶的瓷砖,换上茶色玻璃,写上外文字母,所有的简化字也换上繁体字,收录机大放使你两腿老想打战的音乐。我觉得我不怎么认识这个城市了,我似乎走进另一个世界,走进我从来没见过的世界。如果你单独望着一家商店的门面字号,你绝对会认为这是电影里演的香港或什么地方。
  小孙丽倒比我适应,她乐颠颠地拖着我东走西逛,如鱼得水。
  更使你吃惊的是,那些私人小摊、小店象一夜之间从地里冒出来,挤满了大街小巷。各种各样的服装,五彩缤纷,蔽天遮日。
  一块白布支起来,下面就是一家饭店,炒勺刀铲乒乓作响。而且这些家伙什么字号都敢起屁大点地方也敢挂起:大洋海味馆,或新亚实业公司的字号。
  那些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那些瞪得大大的眼珠子,那些眼花缭乱的招牌,那些拥来挤去的人流,使你感到躁热、膨胀、焦急、紧迫和兴奋若狂,使你觉得口袋里无论揣多少钱也象没揣钱一样,你必须去拚命地挥动锛子大干,拚命地冲向垃圾车,拚命地出力流汗,否则你就活不下去。
  猛然间我看到商店后面高高地耸立着一支大烟囱,我浑身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这就是我曾经要悲壮自杀的地方。我失去控制似地拽着小孙丽转到烟囱底下,当年的锅炉旁和大墙早已拆得一塌糊涂,连专政指挥部的大楼也夷为平地,在一片瓦砾上面钉着一个牌子,写着:富丽华大酒店工地。
  一切都荡然无存了。只有大烟囱孤零零地坚持站立在那里,等我最后来看它一眼。
  我有些激动了。我问小孙丽记不记得她喊我下来的那一天〃舅舅,你下来,你别死,我想你。〃这个声音就象刚刚喊过,一字一声都那么清楚。
  小孙丽疑惑地瞪大眼睛,她什么也不知道。她不明白我说些什么,还以为我在学什么动画片里的小猫小狗。
  我让她站着别动,然后嗖嗖嗖地爬上烟囱。呼呼的风吹得我衣裤哗哗直抖,好久不登高,头还有点晕。一阵惊悸的心跳,使我又遐想出当年:下面那些忙忙乱乱的买者卖者似乎又在仰望我,各种飞跑的车辆也停住不动。我故作忧伤地扫视我住的城市,想真正地体验一下当年的心境。然而我怎么也体验不下去,因为整个城市都象些彩色的幔块在沸涌,西区一片低矮的屋脊中,探头探脑地钻出一些高楼。东区更是神气活现,高层建筑上的大玻璃窗直朝你打飞眼。黑乎乎的煤场上有些银灰色的金属闪光,不用说那是运煤的设备。说实话,这些变化并不让我觉得城市比过去美丽,我反而觉得远不如过去。但同时我却又觉得过去实在是落后和可笑。
  使我气恼的是我的遐想老是被下面吵吵嚷嚷的场面搅碎。
  因为那些买者和卖者压根就没仰望我,飞跑的车辆跑得更欢。如果现在我真正跳下去,这些家伙大概也只能激动5分钟,然后照样去买去卖;那些飞跑的车辆也绝对不会停下来。我沮丧极了,原来死是最不顶用的事,无论多么悲壮多么惊天动地的死,也毫毛不顶。我没死实实在在是万幸。
  十七
  我开始大张旗鼓地找对象,连我那个垂头丧气的姐夫也给我帮忙。我已经不象开始看对象那样紧张和兴奋,也不怀着什么甜蜜的希望。30多岁的汉子,被介绍人领到一个老气横秋的女人面前,即使想到爱情这个字眼也会觉得荒唐。我完全象一个单位的采购员那样,到处去看货色,一旦看好了就出价购买。
  可恨的是所有介绍给我的对象都是最丑最差最叫你提不起精神的。民权街的老娘们似乎串通好了,专门去搜罗这些丑八怪介绍给我。这些老处女全说她们是29岁,可她们的模样全都象92。但你不得不佩服她们的精明,29尽管和30差一个数,然而一加上这一个数就天差地别,好象高了一辈。
  坦率地说,我有时也用29这个数。不过我和她们不一样,我刮光了胡子,说28也对得起。
  搞对象最麻烦的是你必须说出个实实在在的单位,好象没有单位你就不成个人似的。我当然说红卫造船厂,我告诉胖婶她们,我从物资回收公司调到红卫造船厂,那儿挣得更多。实际上我确实挣得不少。
  我说红卫造船厂也是名正言顺,因为我经常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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