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宫暖流-女子监狱纪事 作者:季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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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宫暖流-女子监狱纪事 作者:季仲-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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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陈彪,很遗憾,吕金妹不愿来见你,但是,她给你写了一封信。”
  陈彪默默地接过了那封信,反反复复瞅,好久好久不说话。
  吕金妹的瞎眼妈妈瞪着空洞的眼睛,不安地问:“金妹信上说些啥?嗐,这孩子!”
  吕金妹的小妹要求陈彪念一遍,陈彪不念,把信递给她。吕的小妹就轻声给母亲念了一遍。一边念,一边抽抽嗒嗒哭起来。
  的母亲倒是强抑住自己的感情,静静地面对陈彪,说:“孩子,金妹就等你一句话了,你就给她一句话吧!我那妹子是对不起你的,主意你自己拿!”
  陈彪依然沉默着。看来他心里一定翻江倒海,一时拿不定主意。
  我就把吕金妹的周记本拿给陈彪看。
  我说:“陈彪,吕金妹做出那样的丑事脏事,自然是很对不起你的。她在狱中已经后悔莫及了。你看她这个周记本上,一页一页都写满了‘陈彪’、‘陈彪’,可见她心里一直想念你。再说,她这封信,虽然叫你不要等她了,可这不是她的真心话,她这信是一边流泪一边写的。你看,信笺上还有她的泪痕呢。从我们监狱的角度来说,社会上能够给罪犯伸出援助之手,我们都非常高兴。何况你们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当然,你想怎么处理这件事,完全是你个人的自由。你就表个态吧,我给你捎话。”
  陈彪又沉默好久,终于开了口:“中队长,实话对你说,我的心里也是乱糟糟的。本来,我想来看看吕金妹,当面说说清楚,我们就各走各的路。来这里一看,她那么痛苦,一再说自己错了,还有,你们管教对她那么好,真像老师对学生一样,我、我、我哪能狠心扔下她不管呢!咳,我昨晚也想了一宿呀!我是想通了,中队长,请你转告吕金妹,只要她好好改造,重新做人,我陈彪等她一辈子!就是这话。”
  吕金妹母亲一下子抓住陈彪的手,一个劲地抖抖索索的。吕金妹的小妹泪痕未干的脸也绽出了笑容。我掂量出,陈彪这短短几句话,对吕金妹真是一张救命符。
  晚上,我把陈彪这几句话捎给吕金妹,吕金妹的激动和感动自不用说。她几乎是咬紧了牙关向我保证:“中队长,你看着好了,从今往后,我吕金妹如果再犯错误,再表现不好,我、我就不是人!”
  打那以后,陈彪常常给吕金妹来信,也像谢芳的男朋友一样,每月来探一次监,风雨无阻,雷打不动。真是“心病还要心药医”,吕金妹的桃花癫很快不治而愈。她不再偷偷抽烟,不再骂人打人寻衅闹事。当然,我不能说吕金妹一下子就改造好了,她能把情绪稳定下来,愿意改造上进,就是个很大的成绩。
  女犯在狱中表现如何,小自一间号房,大到一个中队、一个大队,某几个关键人物往往起着领头作用。关键人物如果一味消沉、绝望,甚至违规抗改,消极因素就会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开来,这个中队、大队就别想管理好;反之,那几个关键人物如果能端正态度,自觉改造,积极因素也会像春雨后林子里的蘑菇,悄然疯长,蔚然成风。因为最挠头的关飞鸾、吕金妹有了显著转变,其他女犯的情绪也很快稳定下来,学习和生产都走上了正轨。于是,第三季度之初,先进中队的流动红旗就悬挂在我们三中队的队部门口。

  章彬彬——
  天麻麻亮的时候,我家对面建筑工地上电锤打桩震天撼地的一声巨响,把我从酣睡中惊醒了。接着,街上的汽车声、叫卖声、吵嚷声像潮水涌来,我再也无法合眼。省城和清水潭就是不一样。山区那种无边的宁静,清新的空气,大城市有钱也难买。
  如果我这会儿还在“女儿国”的小房间里,也许睡得正香呢。但这时我是在省城的家,把头枕在崔一峰粗壮的胳膊上,像一叶小舟泊在风平浪静的港湾里,幸福感在我心中微波荡漾。哦,作为一名女警官,在漫长的岁月中,夫妻团聚的日子屈指可数。这回,省司法厅有个小型的罪犯管教经验交流会,赵监狱长照顾我,让我公私兼顾,就来了一趟省城。
  一会儿,崔一峰也醒来了,对着我的耳鬓轻轻说:“你再躺一会儿吧,我起来弄饭给你吃!”
  我说:“我也得起来。我今天还得去看看梁佩芬。”
  “你还敢去看梁佩芬?人家生病的时候,求你办个保外就医,你都不肯出力,人家不把你骂个狗血淋头!”
  “嗐,她要骂,就让她骂一回吧!”我有些无奈地说,“我们毕竟是兵团的老战友,姐妹一场,她已经保外就医好几个月,我不去看看她,心里总像欠她一笔账。还有,自从梁伯去世后,梁伯母一直瘫在床上,也不知怎么样了,我也得去看看呀!”
  吃过早饭,我上街买了些水果和滋阴的补品,就“打的”去省干休所。梁建成老厅长是“三八”式老干部,离休后安置在干休所。梁佩芬在西源市犯了罪,在当地不好意思待,办好保外就医手续,也早就来省城老母身边休养。站在梁宅门前,我举起手来要摁门铃的刹那间,心里还充满矛盾和不安。我设想患了肝炎和胃炎、胃溃疡等等病症的梁佩芬肯定是面黄肌瘦、病病快快,当初她提出保外就医的要求时,我竟一口回绝,现在该如何解释和表示歉意呢?
  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当我叫开房门,迎面站着的梁佩芬,我几乎不认识了。她养胖了,尖下巴变成双下巴,黄瘦的脸变成红扑扑的脸,透过她身上丝绸面料的睡衣,我看见她的背部和腰间一圈厚厚的赘肉,十分显眼而难看地鼓突出来。这哪儿像个重病缠身的人?
  我和梁佩芬,一个站在门外,一个站在门里,像陌生人那样对视了好一会儿,梁佩芬才万分慵懒地开了口:
  “哦,是大队长!你找我有事?”
  她没有叫我“彬彬姐”,而是叫“大队长”,脸上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都像刚从冰窖里掏出来的冰块。我心中打了个寒颤,马上意识到她对我的误解和记恨有多深刻,这次登门探望是不是自作多情多此一举?
  我说:“佩芬,我来看看你!”
  “哦?怎么敢当!怎么敢当!”梁佩芬摆了摆手,脸上依然毫无表情。“请进吧!”
  国家分配给梁老这一级老干部的住房,相当宽敞,但是,室内装修远远不及当下一些官员们的住宅那么精美豪华。我们在客厅落了座,小保姆给我沏了茶。我慢慢地品了几口,心里斟酌该说些什么话。我一辈子都在女监跟女犯们打交道,不擅于交际场合的辞令,想了半天,说出来的话还是直通通的。
  “佩芬,看你的气色,比前些日子好多了!这一段养病还是很有成绩的。”
  “好?好什么好呀?”梁佩芬蛾眉微蹙,一副东施效颦无比愁苦模样。“不过是家里营养好一点,环境静一点,又不要干活,自然就养胖了些,这全身的病呀,一年半载怕是好不了的。”
  我说:“非常抱歉!你最初提出保外就医的时候,都怪我关心不够,没看出你身上有什么病,竟没帮你的忙。”
  梁佩芬脸色立即难看起来:“没看出我有什么病?有的人的眼睛就是特别,有什么办法?在你看来,我这会儿吃得胖胖的,也是没有什么病呢!”
  我心里被剜了一刀,立时如坐针毡:“佩芬,你不该这样说话,你知道我头上戴着大盖帽儿,我也是没有办法的。”
  “可是,我后来能跳出高墙铁窗,也总得有一两个戴大盖帽儿的人给我帮忙吧。”
  我下意识问了一句:“谁?”
  “哦?”梁佩芬满心狐疑地翻我一眼,“你想盘根刨底,再把我逮进去?告诉你,你办不到,我的保外就医,可是有大医院的诊断检查,又有欧阳书记批示的。”
  我完全没有想到,由于我没有帮上梁佩芬的忙,她对我已经满怀忿恨。我诚心诚意前来看望她,她也神经过敏,以为是对她进行侦查了。我委屈得眼泪快要掉下来,说:“佩芬,看来我今天不应该来的。你自己保重,我这就告辞了!”
  我正举步向门外走的时候,梁佩芬叫住了我:“慢!你带来的东西,请你带回去,我是一个罪犯,哪敢消受大队长的礼品!”
  眼泪从我眼眶里一下子就退回去了,我瞅也不瞅梁佩芬一眼,回身拎起我带来的礼品。我当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就是扔在街头喂狗,也不愿留给你梁佩芬。但是,当我正要跨出房门的时候,有一个老人病弱的声音传来:
  “是不是彬彬来啦?怎么不来看我?”
  随即,梁家的小保姆也追了上来,把我领到梁佩芬老母的卧室。我今天来梁家,除了看梁佩芬,原也想看看梁伯母的,被梁佩芬讥诮了一场,竟把这桩要紧事儿忘了。
  二十多年前,我和梁佩芬一块在兵团当文宣队员的时候,梁伯母才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节假日我们回到梁师长家,如果他们家的鸡窝里还掏得出两个鸡蛋,准是佩芬和我一人一个;如果伯母亲手做了两双布鞋,肯定又是佩芬和我一人一双。梁伯母的慈祥和能干,我是毕生难忘的。现在,我走进伯母的卧房,看见伯母病快快地躺在床上,我心里紧缩一下,在她身上几乎找不到她年轻时的一点影子了。她老了,脸上皱纹纵横,头上白发如雪,握住我的一双手,黄不叽叽、抖抖索索的,像一双皱巴巴的橡皮假手。
  我说:“伯母,这些日子身子骨可好些了?”
  伯母说:“哪能好呢?推一天算一天吧!”
  我不由黯然欲泪:“咳,我还在那山沟沟里工作,不能常来看看伯母您。”
  伯母眼里也噙满了泪水:“彬彬哪,你有这份心,伯母就高兴了!你梁伯活着的时候,咱们俩老常说,彬彬那闺女才是个难得的好干部。咳,瞧瞧咱们那个吧”
  我怕老人伤心,连忙摆手止住:“伯母,别说这个了!佩芬能够出来,慢慢把病养好了,您老就少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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