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宫暖流-女子监狱纪事 作者:季仲》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寒宫暖流-女子监狱纪事 作者:季仲- 第5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我怕老人伤心,连忙摆手止住:“伯母,别说这个了!佩芬能够出来,慢慢把病养好了,您老就少操心了!”
  歇了会儿,伯母轻声问道:“你们刚才吵嘴了?”
  我摇了摇头:“也不算吵嘴,只是我们之间有些误会,说话大点儿声。”
  伯母说:“别瞒我了,你们刚才吵嘴,我都听到了。实话跟你说了吧,按说,佩芬也没啥大病的,你按原则办事,一点儿错也没有,佩芬在我跟前埋怨你,被我骂过好多回。可是话又得说回来,你看,我落到这个地步,起不了床;婷婷还不到上学年龄,能放心让佩芬老关在那里面吗?我早也想,晚也盼,把心都操碎了呀!好在杨罗亭在外头人面熟,托了门路,好不容易才把佩芬弄出来。”
  我不让伯母往下说:“别说了,伯母!就当我不知道有这回事。”
  “不!这事让你知道了有好处。”梁伯母很固执,坚持着说下去。“佩芬人虽然出来了,却一直心神不定。她怕假期满了,或者事情露馅了,还得提溜进去再关十几年。就今天吵,明天吵,吵着求我给欧阳书记写了封信,她亲自去见了欧阳书记。欧阳书记可看重战友情谊了,亲自在上头批了几句话。你看,我这里还有他的批示的复印件。”
  伯母说着,从床头柜抽屉里掏出一封复印的信。看得出来,信是杨罗亭代笔的,落款却是梁伯母。内容是说梁佩芬自幼患过肝炎,身体不好之类,要求长期保外就医。在信笺第一页的抬头空白处,欧阳书记用漂亮的行楷批了两句话:
  “如果梁佩芬确实有病,请司法部门按有关条款,准许她长期保外就医。”
  聪明人一眼就看得明白,这两句话批得非常艺术而灵活。第一句是欧阳书记为自己设置了安全保险,第二句话才是关键所在。下级部门一般没有人不愿做顺水人情而积极效力的。
  我把信折叠好,放回伯母的床头柜,同时含含糊糊地应付着:“伯母,有了欧阳书记的批示,这就好了,这就好了!”“彬彬,你也看到了,咱这个家呀,老的老,小的小,我又活不了多少日子了,真是再也经不起折腾了!佩芬的事,我就拜托你了!”
  伯母半倚在床上,白发苍苍的脑壳无力地枕在床头,饱含泪水被细密皱纹包裹着的一对老眼,定定地盯着我。哦,七十多岁的老人了,那微弱黯淡的目光,几乎是白昼与黑夜交接时的最后一缕捉摸不定的夕照,说灭倏然就会灭的,瞅着也叫人心酸,我哪能忍心说出有违老人心愿的话呢?
  “伯母,您放心!”我自己都听见我的声音有些酸涩。“就当我没有来过这一趟,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后来,我一直后悔,作为一个晚辈,我这样安慰老人当然是人之常情;但作为一名警官,我的许诺有违我的职业道德。我将在心里自我谴责一辈子。
  伯母枯瘦的双手抓住我,久久不放我走。我发现伯母仿佛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又不好启齿。当我一再看表,要起身告辞时,伯母终于还是把她最为忧心的一桩事告诉了我。她说,杨罗亭把佩芬送到娘家来养病之后,自己老待在西源市,很少很少来看佩芬,就是来了,也没有好言好语,说不上三句话就翻脸吵架。有一回,杨罗亭那小子还动手打了佩芬。伯母为女儿的委屈不知哭了多少回。伯母问佩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开初佩芬一直不肯说,伯母就愣哭愣哭,佩芬无奈,这才不得已透露:那个大流氓杨罗亭早在西源市养了个二十来岁的“小蜜”
  伯母一边抹泪一边咬牙切齿骂道:“这个杨罗亭,心肝真喂了狗呀!他是个啥东西?十多年前还是个中学教师,连个教研组长都当不上,要不是沾咱老头的光,沾咱佩芬的光,他一个教书匠,能当上市经委主任?现在翅膀长硬了,就过河拆桥,就恩将仇报,他还算个人哪!”
  我一边听着伯母气呼呼地数落,一边心里想:杨罗亭原来是这么只“中山狼”。但是,在梁佩芬蹲监狱的时候,他一次一次来探监,那么急切地想把妻子弄出去,显得恩恩爱爱的样子,和伯母说的完全是两个人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伯母还说了许多气话。她说,她恨自己实在老了,瘫在床上,不能去西源市找杨罗亭算账;手又颤颤抖抖的,想写封信骂他也动不了笔;挂长途电话吧,杨罗亭那狗日的接也不愿接。
  对伯母这些话我深信不疑。年轻时伯母是梁老那个独立师卫生队的指导员,后来,跟着梁老下地方,在公安部门当一名不大不小的官儿。几十年的革命生涯把她锤炼成一个精明能干的女强人。如果她没有离休,如果她不是瘫在床上,她真有可能把杨罗亭撕成碎片。
  但是,疾病把这个心高气傲的老太太完全挫败了。最后,她的双手握住我的手,把满腔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她说:“彬彬哪,你在西源市工作,能常常见到杨罗亭,你去找他说说,问问他杨家哪一窟祖坟冒过烟?要不是咱梁家一手提携,他凭啥能当上个七品芝麻官?是人么,总得讲点良心吧!”
  伯母发现自己太激动,强忍怒火,万分无奈地把话说得委婉些:“当然,彬彬哪,你还是以劝说为主,不要像我这样大动肝火。哎,有啥法子哟,家里的桶儿散了还是家里箍呀,哪怕是一只臭烘烘的粪桶,咱也希望它不要散,何况咱佩芬是这样个情况,咱外孙女婷婷还小!”
  我明明知道自己才几斤几两,是绝对不堪重任的。但是,为了给老人一点慰藉,我还是不住点头:“好的,好的,伯母!我一定会找杨罗亭谈一谈。”
  当天,我回家之后,崔一峰笑哈哈问道:“怎么样?给梁佩芬狠狠数落一场吧?”我应付道:“还好,还好!”梁佩芬和梁伯母给我说的那些话,我只字未提。
  到梁府走了这一趟,我心里有好长好长时间不得安宁。有时,我想起梁佩芬那一张红扑扑的臭脸和那一番像刀子一样伤人的话,想起我头顶闪光的国徽赋予我的天职,我真想立即给有关部门写一封检举信。可是,在女监中,第一个给梁佩芬大开方便之门的是谁?任思嘉?王莹?董雪?林红?她们就是有这个胆量也没这个权力。洪月娥?她可是有名的“铁拳头”,我与她共事二十多年,还从未发现她有徇私舞弊的。我能举报谁呢?慢慢冷静下来的时候,我又想到从省委欧阳副书记,到现任司法厅长、监管局长、女监监狱长,一直到洪月娥和我,都是梁建成老厅长的老部下,梁老的人生结局是那样凄惨,谁不愿为减轻对他女儿的惩罚而略尽绵薄之力?监狱虽然是筑起高墙拉起铁网坚如磐石的专政机器,但是,金钱和人情这两种有如水银泻地一样可怕的怪物,绝对能够无孔不入地软化、腐蚀这个国家机器的某些环节和部件。我区区一个二级警督无名之辈,难道有回天之力吗?再说,为了不有负于病病怏怏、垂暮之年的梁伯母的嘱托,我也得信守诺言,守口如瓶啊。
  我经常带着愧疚的心情告诫自己:保持缄默,就让这个绝对的“秘密”带到棺材中去吧!
  当然,从省城回清水潭女监后,我也没有去找杨罗亭。我从各种渠道,听说杨罗亭那家伙果然养了一个“川妹子”红歌星,经常去“坐”她的“台”,明目张胆地挽着她雪白如玉的膀子出入于酒楼歌厅。我明白,梁佩芬和杨罗亭的婚姻已经名存实亡,我去找他还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我讨厌而且痛恨这种衣冠禽兽!

  任思嘉——
  在章彬彬去省城开会这些天,大队长洪月娥生产、管教工作两手抓。她常常在出早操和晚点名时作队前训话,一会儿剋这个,一会儿批那个。她表扬我三中队时也没啥好话,她说:“三中队注意啦,现如今流动红旗挂在你们大门口,这是我给你们脸,监狱长给你们脸,你们不要给脸不要脸!”她警告个别不守监规的女犯,就说:“你们可不要乱说乱动,你们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们要屙什么屎。你是孙猴子,我是如来佛,孙猴子一个筋斗一万八千里,也翻不出我的手掌心。”她总是满脸杀气,咄咄逼人,一开口就是阶级斗争年代那些老得没牙的词儿。
  更令人诧异的,是我们洪队居然重视起对外宣传工作。一天,她叫她的“老情人”余科长(不仅是她生产上的伙伴,而且是她生活上的伙伴,这已成为全女监公开的秘密)开车拉来个记者,在五大队号房、生产车间转了一圈,然后是个别采访,然后是开会采访,把关飞鸾、吕金妹、谢芳等都找了去,再然后由余科长陪同上馆子。我和王莹在私下里悄悄说,看来洪队这回要把我们三中队好好宣传宣传了。
  过了两天,《西源晚报》上刊出一篇题为《“铁拳头”重显神威》的报道。我们中队几个干部都顾不上说话,只管闷头看这篇莫名其妙的报道。可笑可笑,实在可笑!报道把我们大队、中队的成绩都归功于洪月娥了,说洪月娥是十多年的老模范,如何立场坚定,爱憎分明,把罪犯管得伏伏帖帖,把生产管得井井有条。有了她这个“铁拳头”,多流气多顽固的女犯,如关飞鸾、吕金妹等,都不敢乱说乱动,五大队就成为先进大队。云云。
  看完这篇报道,我把报纸往桌上一扔,说:“好呵,我们洪队也知道包装自己了。”
  王莹用酸酸的口气说:“这是时代的进步。人说,三分货七分装。吃的要包装,穿的要包装,连卫生巾也要包装,有的假药包装得比真药更讲究!”
  王莹和我一样,这一年多在女监待下来,对洪队许多作风是愈来愈看不惯了。她是个直性子的姑娘,有时发起牢骚来比我还厉害。
  董雪却一声不吭。明哲保身、安分守己就是她的信条。她对大队长不敢说个“不”字。
  我故意问董雪:“喂,小董,你看呢?这篇报道怎么样?”
  董雪支支吾吾的:“你说的是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