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宫暖流-女子监狱纪事 作者:季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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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宫暖流-女子监狱纪事 作者:季仲- 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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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出庭作证,这桩案子就一笔勾销了,只剩下贪污罪和拒捕罪,加在一起判了十八年。看吧,你们两个都一块儿好好表现,蹲上十多年号子,出来以后还有很长的日子好过。”
  章彬彬的神情很平静很真诚,我看不出她有哄骗的意思。同时,我脑子轱辘辘转了一会儿,心想章彬彬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新《刑法》给犯人定罪的确是重证据轻口供的。这么说,朱亦龙还有活路哩!我自寻绝路惟一放不下心的就是朱亦龙,现在,他还活着,我哪能匆匆忙忙去死?
  好死不如赖活着。许多活得猪狗不如的人就是这样活过来的。罢罢罢,两行泪珠流出我的眼角,心里的气恨就消了大半。
  我的情绪一下子平静下来。

  任思嘉——
  我们走出急救室的时候,洪月娥居然欠了欠身子。我猜想她似乎想表达感激之情。但是章彬彬把她止住了。
  朱亦龙没有处死,是否让洪月娥还有一丝活下去的盼头呢?
  我忽然想起陀斯妥耶夫斯基在《死屋手记》中的精辟分析。
  他说,囚犯的生活再苦,也是希望活下去的。不管刑期多长,他们都像旅途中的一个过客,“把二十年看得像两年那么短暂,而且完全相信,等他五十岁出狱时,他仍将是个精力充沛的小伙子。”就连那些被判处无期徒刑的人,也都期待着有朝一日从彼得堡下来的“特赦”令,能让他们绝处逢生。
  我想,正是章彬彬在洪月娥头顶挑起一盏希望之灯,洪月娥的眼睛倏地一亮,情绪慢慢平静下来了。
  姐妹们走到候诊大厅的时候,我看见章彬彬的动作明显的迟缓了,走路一瘸一拐的,我正要过去搀扶她,只见她的左脚突然一崴,摔倒在地。
  “怎么啦?怎么啦?”我和王莹、董雪都上去搀扶章彬彬。只见她脸色纸一样煞白,额上直冒汗珠,手脚不断抽搐。
  章彬彬气喘吁吁说:“咳,真倒霉,我这条腿!就让我这么坐一会儿吧!”
  张一男医生也赶来了,瞅了瞅说:“哎呀!大队长,你病得可不轻呀!来,来,来,快把她抬到急诊室!”
  我吩咐董雪把四名女犯带上车。我和王莹、张医生抬着章彬彬进了急诊室。医生一检查就咋咋呼呼:“这位女同志真是不要命哪,患这么重的痛风病,还敢吹风淋雨,你们看,一身湿透了也不换衣服。她是不是神经有毛病,啊?啊?你们都是她的同事吗?好,注意听着,第一,赶快去给她弄一身干净的衣服来;第二,赶快去给她办住院手续。”
  我和王莹正要往外走,章彬彬叫住了我,凄然一笑对我们说:“别紧张,没那么严重的。可我知道我一时回不去了,有两桩事拜托你们:一、请把小黛照顾好,她的功课请小任多管一管,吃饭穿衣请小王多操点心;记着,可别把我的病说得很重,莫把孩子吓着。二、请快给崔一峰打个长途,要他快快回来一趟。”崔一峰是章彬彬的丈夫,在省公安厅当个副处长,一年到头都很忙,来清水潭与妻女相聚的日子很少。
  我和王莹含泪点头。
  花了小半天工夫,让章彬彬换上一套干净衣服,又办好了住院手续,留下张一男医生给她做伴,我们才空着肚子往回赶。
  上了车,我看见吕金妹等几个女犯都头低低的坐着,好像要哭的样子。
  我们五大队最近可是倒霉透了,事情一桩接一桩的来。我不想让车上的气氛一直沉闷下去,就把刚买的一些馒头、大饼和饮料发给大家:“快快填填肚子吧,大家都饿坏了!”
  关飞鸾啃了两小口馒头,终于泪盈盈问道:“中队长,章大队长她怎么了?没事吧?”
  “哎,够呛!”
  我本来想把事情说得轻描淡写的,可是不知怎么的,还是学着说了张一男医生爱说的那个词—“够呛!”
  吕金妹把眼睛瞪得圆圆的:“啊!怎么啦?”
  “章大队长淋了一夜的雨,痛风病发作了。”随后,我说章大队长是个老痛风病患者,经不得风寒,经不得劳累。去年秋天,我陪她上山为关飞鸾采药,今年夏天我陪她去吕金妹家家访,她的痛风病都发作过,只是没有这回厉害。
  我的话还没说完,关飞鸾、吕金妹等女犯嘤嘤有声地掩面大哭起来。那种哭声虽然是压抑的,低低的,但在凄风苦雨中听来特别的感人肺腑,我也跟着啪嗒啪嗒掉泪。
  毫无疑问,这些女犯过去所犯下的种种罪行都是罪不容赦的。但是,当她们幡然悔悟痛改前非的时候,人性一点一滴回到她们身上。这正是好人和坏人、管教与罪犯心灵相通的通道。找到并且疏通了这个通道,改造罪犯的效果要远远胜过皮鞭和电警棍。
  洪月娥——
  我的命怎么这样贱呀?我狠狠宰了自己一刀,流了一大摊血,一只脚已经跨进鬼门关,可是,医生们输血呀,打针呀,调理十来天,我又活过来了!狱政科派车把我拉回清水潭女监,任思嘉把我领回9号号房,我一下子就被女犯们包围住。
  吕金妹质问道:“洪月娥,章大队长呢?”
  我说:“听、听说还在医院里,她的腿”
  关飞鸾急急地问:“怎么了?你快说呀!”
  我结结巴巴说:“听、听医生说,一时怕治不好的。”章彬彬的病情我住院的时候打听过,医生护士都说得很可怕,我当时真想去看看她。但是我没有这个自由。
  全号房的女犯都伸出手来指着我的鼻子,斥问道:“好个洪月娥!你把我们章大队长害苦了!你有十条命,也不值章大队长一条命呀!我们做女犯有多苦,能摊到个好干部多不容易!章大队长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就撕了你!”
  女犯们一个个都动了感情,怒火冲天。我缩在床角里,抱紧了脑袋由她们骂。但是,她们光骂还不解恨,有的人已经动手拧我打我,有人抓起杯子、果皮往我身上扔。要不是任思嘉及时赶来阻止,我肯定要被她们撕成碎片。那些女犯啥坏事没干过,动起手来就敢往死里整。我自知理亏,不想反抗,让她们狠狠揍一顿,也能够减轻我心头的负罪感呵。
  任思嘉吼道:“住手!住手!你们都疯了吗?”
  女犯们迅速回到自己的床前去。
  任思嘉说:“洪月娥自杀,是绝对错误的。但是,她不是有意要害章大队长。她知道章大队长得了病,也难过得流泪。你们这样胡闹,就是不听章大队长的话,就是对不起章大队长!”
  怪了,任思嘉这一番话,把女犯们镇住了。9号号房一下子静下来。再没有谁来骂我打我。
  但是,女犯们瞧我的目光,总像冰一样冷,总像锥子一样利。我的言行有点不顺她们的眼,就可能挑起一场可怕的战争。
  多晦气呀,我,“铁拳头”、“铁姑娘”洪月娥风风光光半辈子,第一次活成狗熊活成癞皮狗!
  夜里我躺在床上就细细琢磨,人要活成个人样真不容易呀!
  许多人活着,能让人家害怕,能让人家发抖,能让人家给你进贡送礼,能让人家跪在地下给你磕头作揖。比如梁佩芬,比如我,是我们特有能耐?是我们三头六臂?不!是因为我们手上有权,有手枪,有电警棍!一个人活着要让人从心里爱你敬你服你,那可是非常非常难的,要人家怕你那并不难。章彬彬是前一种人,我和梁佩芬都是后一种人。
  这么想着,我就觉得自己再活也没啥意思了。我几次三番想着再给自己宰一刀。但我终于没有这么做,是因为我这样做太对不起章彬彬。她可是两次救了我的命!同时,我也还念着朱亦龙呵。章彬彬说的那些话,该不会骗我。
  有一天,我单独找了任思嘉。我说:“报告中队长(多么滑稽呀,一向都是女犯向我喊报告的,现在我要向别人喊报告了),我、我能不能打个长途?”
  任思嘉问:“给谁打?”
  我迟迟疑疑说:“打给朱亦龙。”
  任思嘉说:“不行!你应该知道,你是个重刑犯,刚刚入监,还没有好的表现,不能享受‘亲情热线’。但是,你可以给朱亦龙写一封信,我保证给你寄到。”
  我一个人躲在号房里给朱亦龙写信。真没脸见人哪,吭哧吭哧写了老半天,还有许多错别字,任思嘉帮我改通顺了,叫我重抄一遍,这才寄出去。活了四十多岁了,我几乎没有给别人写过信,也从没收过别人的信,我极少惦记别人,也极少让别人惦记。我活在世上,几乎是荒山岗上一棵孤零零的树!这回我第一次给朱亦龙写信,也是第一次有个人让我挂念。就不知朱亦龙会不会同样的记挂着我?十天过去了,朱亦龙果然回了信。任思嘉把我叫到办公室,说:“洪月娥,你有信。”
  “报告中队长,你说真的?”
  “你猜猜看,谁来的信?”任思嘉并不马上把信给我,把一封信捏在手上扬了一扬说。“猜着了就给你?”
  她漂亮的眼睛笑眯眯的,看得出她打心眼里为我高兴。同样是管教,过去我的脸上哪有这样的笑容?
  “敢情是朱亦龙来的?”我心里没有多大把握。
  “对呀!快看看,人家章大队长有没有骗你。”
  我躲到号房里认认真真地看。从信封到信纸,从邮戳到地址,反反复复也不知看了多少遍。信是A省第九监狱寄来的。
  信上的内容,跟章彬彬宽慰我的那些话,八九不离十。朱亦龙说,“我原以为这回是必死无疑了,谁知辩护律师给我七辩八辩,我又捡回一条命!我仔细想来想去,我前半辈子作的孽也太多了!今后一定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洪月娥呀,你就安心等着我,咱俩出了监,还有几十年小日子好过的。”
  我捧着这信一边读,一边哭,也不知流了多少眼泪。章彬彬呀,我可是服了你了,过去我就知道挥舞电警棍,什么“社会帮教”呀,什么“家庭访问”呀,什么家属探监和家属来信呀,通统看成无用的狗屁。现在轮到了我,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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