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铜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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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铜床-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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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静安逐渐将赵家的产业交给了小顺子来管理,人们开始管他叫“杜掌柜”,只有老爷和太太还叫着他的小名,但也去掉了前面的“小”子,叫他顺子。再后来,到他成婚后,就只叫他杜顺了。杜掌柜对这样的日子心满意足,对主人充满了感激,要不是因为日本人来了,也许这日子就这样一天天一年年的过下去了。

    七
    远在日本和法国的天宝、银宝,收到父亲如晴天霹雳一样的来信后,顿感茫然。遥远的北京和赵家大院似乎愈发的遥远,失去了引导他们回归的向心力。而国家,这个庞然大物,此时也正在分崩离析,“革命”似乎成了最有吸引力的选择。
    孙中山是全体国人眼中当然的革命领袖,在革命了数十年后,他已由一名最早发动革命的革命青年,变成了仍在继续革命的革命老人,他的名字家喻户晓,他的头像死后被人们印在钞票上。
    革命是利益的重新分配,充满了民主主义和民族仇恨的中国革命,只会减少而不会增加西方列强在中国的利益。在孙中山革命的一生中,每到关键时刻,各国列强都选择了支持他的对手,让他饮恨败北。手上没有自己的军队,这是孙中山一再失败的最大原因,不过在生命的暮年,孙中山终于得到了一个组建自己军队的机会。俄国的共产党政府慷慨的答应给他军火,帮助他训练“党军”。
    一九二四年,在广州黄埔,成立了“国民党陆军军官学校”。在日本时就加入了孙中山的中华革命党的赵天宝,与几名同学一同回国,成为了黄埔军校的首批学员。在他刚学会使用俄制步枪的几天之后,他就随黄埔教导第一团参加了一场惨烈的激战。
    教导第一团人数不过一千多人,在惠来地区与陈炯明的林虎师八个团的优势兵力遭遇。两军一接触,即陷入了整日的苦战,教导第一团如果退却,极有可能陷入被围追消灭的险境。战斗打了一整天,在俄国顾问加仑将军的指挥下,虽突破了敌人的一些阵地,但教导第一团也伤亡达三百余人,因为冲锋时总是军官带头冲在最前,连、排级的军官都多数牺牲了,最后连加仑将军和其他的俄国教官都加入了战斗。在向林虎所部最后一道阵地发起冲锋的时候,加仑将军用喊哑了的声音振臂高呼“教导第一团万岁!”,然后率先冲了上去。黄昏时分,终于逼迫敌人向兴宁五华方向退却了下去。
    赵天宝还从未杀过什么动物,但在这次战斗中,他第一次杀了人,而且杀红了眼。战斗刚打响,他和绰号“大佬李”的班长,挤靠在一块岩石后面与敌人互相射击。一颗子弹击中了“大佬李”的脸部,并在脑袋里爆炸。骨屑和碎肉飞溅到赵天宝的身上脸上,他扭头去看“大佬李”时,只看到他脸上一个黑乎乎被烧焦了的大洞。
    冲锋的时候,赵天宝第一个冲向了敌人的那个射击点,跃上对方的掩体,赵天宝看到掩体后面一个士兵用惊惧的目光看着他。
    赵天宝大喊一声:“我操你祖宗!”“扑”的一下,将刺刀狠狠刺进了那个士兵的胸膛。
    在随后的一次次冲锋,赵天宝接连用刺刀挑了五、六个敌人,他的军服沾满了血迹和泥土,到战斗结束,已看不清军服原来的半点颜色。
    没想到第一仗就如此激烈,不用再上任何课程,赵天宝就已彻底理解了什么是战争。赵天宝所在的那个班,在这天的战斗中全部阵亡了,而在前一天晚上,他们还在同一间营房里互相逗笑,一天之后,他却在乱坟岗上掩埋他们的尸体。
    一战下来,赵天宝以骁勇善战在黄埔同学里名声大噪。在此后的二十多年,赵天宝南征北战,前前后后大大小小打了几百场恶战,官阶由排长、连长,一直升至兵团司令。直到一九四七年,在辽沈战役,在他一生中最后的一场恶战的最后一次冲锋中,才终于倒在了他的孪生兄弟的炮火之下。
    在赵天宝在炎热的广州黄埔军校的课堂上,聆听俄国教官的作战技巧的讲解的时候,在零下三十多度的莫斯科,他的孪生兄弟赵银宝也在一所秘密的大学里,接受着布尔什维克的训练。赵银宝现在已是一名坚定的共产党员,熟读马克思和列宁的著作,相信只有像苏联那样,发动暴力的无产阶级革命,才能拯救自己的祖国。
    赵银宝的同学来自世界各地,有来自欧洲的德国、法国、意大利、波兰,也有来自远东的朝鲜、日本。除了熟读马列著作,几名在沙皇统治地区长期从事秘密颠覆活动的老布尔什维克,还为这所共产主义大学的年轻的共产党员们,传授如何使用小巧的手枪和锋利的刀子,如何化装和摆脱暗探的跟踪,如何与自己的同志建立秘密的联系。
    一九二七年底,赵银宝接到了共产国际的指令,派遣他回国。他得到了一张伪造的中华民国国民政府的护照,护照上的名字叫赵新民,籍贯北京,注明是德国留学返国。
    赵新民是赵银宝给自己起的新名字,虽然在秘密的地下生涯中,他还用过其他的化名,但党内认识他的人此后都只知道他叫赵新民了。四十年后,当他六十六岁高龄,被几个十六岁的红卫兵押到万人批斗大会的主席台上时,挂在他胸前的牌子上,用红墨水打了个大大的叉的,也是赵新民这三个大字。
    从莫斯科开出的国际列车经过检查,开到了中国境内的满州里车站。赵新民在满州里下车,转车到哈尔滨。阔别多年,终于踏上了祖国的土地,他深深的呼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但他很快看到,不少的日本人分布在车站的各个通道,那些熟读人面照片的日本暗探,穿戴着厚厚的皮衣皮帽,连面孔都遮起来,瞪着眼睛,盯着每个进出的旅客。
    由哈尔滨经大连,赵新民搭上一艘日本轮船直赴上海。船开后,一个日本侦探找上了他。这名日本侦探似乎知道不少赵新民旅行的经过,他拿着赵新民的护照,详细翻看,似乎对护照的真实性起了怀疑。最后,他微笑着说:“赵先生,在日本国的船上,你是安全的,放心好了,可是在上海上岸时,你得特别小心。”
    这名日本侦探显然看出了赵新民的身份,但还提醒他到上海时多加小心。赵新民想起,在莫斯科时就听说过,以往瞿秋白、周恩来路经大连时,都曾被日本侦探指出他们的真名实姓,但结果并未引起麻烦而获释放。看来日本人觉得让共产党和蒋介石厮杀得热闹些才好,日本对中国的兴趣绝不仅仅限于东北和满洲。
    还好,到了上海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赵新民看到八年前与他的哥哥赵天宝挥手告别的那个上海滩,仿佛一切都还依旧。
    赵新民在东方旅馆要了个房间,然后按照事先的安排,到北四川路的一家理发馆理发。他用报纸包着件待洗的衬衫,理完发后,故意将这包东西留在理发店里。衬衫的口袋内放有一张名片,名片上有一个不容易看见的针孔是联络的暗号。赵新民在街上逛了一圈,再回到理发店去取回这包东西。理发店老板立即引他到后面的一间房间,将衬衫还他,却将名片取走了。理发店老板问清了他的住址和房间号,告诉他晚上八点以后在旅馆等候。
    “笃-笃-笃笃”理发店老板示范了一个两长两短的敲门声,“记住,这是接头的暗号。”
    当晚近九点,门外响起了约定的敲门声。赵新民打开门,他和门外的人都大大吃了一惊。
    来人是赵新民在北京“读书会”时最要好的“会友”丁久,整整有八年未见了。丁久加入读书会前,已在一家银行里升至了主任的位置,但每天被算盘、银元、钞票包围的生活,使他感到由衷的厌恶,诗歌和文学才是他精神的寄托。在读书会里,丁久自始至终捐书捐物最为卖力,与志趣相投的赵银宝自然也最为要好。那时,人们常看到丁久的账本里常夹着一两本浪漫主义的诗集。
    “此地不宜久留,你快收拾一下,我领你去另一个地方。我现在公开的名字叫应东平,你记得也叫我这个名字。”
    出了东方旅馆,两人装作互不相识,相隔几十米,赵新民远远跟在丁久的身后,来到隐藏在一个旧式弄堂里的丁久的住所。
    “好了,你就先在我这住下吧,虽然挤了点,但很安全,房东是一位多病的老太太,住楼下,她唯一的儿子在海船上工作,每每几个月不回来。你等会,我下楼给你弄点吃的去。”
    夜深人静油灯如豆,阔别八年的两个故友剪烛话旧促膝长谈,直至天边晨光绽露。在丁久滔滔不绝时而兴奋时而悲痛的叙述中,赵新民初次了解到了国内同志们的奋斗经过。
    十月革命后的苏俄政府于一九一九年七月二十五日发表了对华宣言,宣布废除帝俄时代的对华特权,取消庚子赔款,归还中东铁路等。在当时的中国青年看来,日本和其他列强都在欺辱中国,只有苏俄是例外。当时的大江南北,众多的青年学生都在摸索俄国革命成功的途径,马克思主义和无产阶级革命从一种理想化的激进学说,一举而成为可付诸实践的行动纲领。一九二一年,北京的共产主义小组草创之初,丁久就成为了其中的一员。
    依照俄国革命的药方,中共一开始也首先是到工人中开展最初的政治活动。共产党员所到之处,矿山、铁路的工人很快得以组织起来,成立工会,游行、罢工一呼百应,阶级斗争的真理初见成效,但是,稚嫩的中共对于随之而来的军队、警察的弹压,却没有充足的准备,其中以二七京汉铁路大罢工的失败尤为惨重。
    一九二四年二月,京汉铁路全线同时罢工,七日傍晚,军队突然包围了总工会所在的村庄。三十七名抵抗的工人被打死,四名工会负责人被枭首示众,他们的头颅被挂在了汉口江岸车站的电线杆上。其他各地的工会也同时遭到军队的查抄,骨干被捕杀,刊物被查禁。遭此全面打击,中共在工人运动中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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