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铜床》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大铜床- 第3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红卫兵在方丽娜家的战果颇丰,不单抄出了不少的金银细软,还抄出了方丽娜母亲年青时的电影剧照,开衩开到了大腿的旗袍,三寸高的高跟鞋,方丽娜父亲打猎用的猎枪,全裸女人造型的台灯,古印本的《肉蒲团》《金瓶梅》……直到负责在胡同口把望的王晓军来报告,说看到赵援朝的母亲已回了家,他们才撇下方丽娜一家,杀向了隔壁的赵援朝家。
    这些日子,李秀珍仍在想方设法四处打听丈夫的下落,但丈夫还杳无音信,唯一的儿子又受到了牵连,他被学校里另一个由高年级学生组成的红卫兵战斗队关了起来,要他写揭发自己父亲的反革命罪行的材料。
    这天,李秀珍从医院下班,拖着疲惫的身体只想着快点儿回家,回家随便对付吃点东西,然后再去登门恳求赵新民以前的几个还没有被“打倒”“夺权”的老战友老首长,恳求他们想想法子搭救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她只顾低头想着自己的心事,没有注意到胡同里突然多了些一脸斗争表情的红卫兵,也没有注意到隔壁方家院里异常的动静。
    赵家大院原来的三进院落中,赵新民和李秀珍住的这个院子,保存得最为完好。经过李秀珍十几年的精心拾掇,它甚至比以往任何一任女主人居住时,更显得古雅和精致。院中那棵树龄已过八十的石榴树,枝繁叶茂,庭荫蔽日,芋绵婀娜的竹子倚着太湖石,鹅卵石曲径通幽处,菊兰丛生,碧叶飘香。回廊边,藤萝下,古色古香的鱼缸里,金鱼儿在睡莲下悠游……
    盛夏酷暑难耐,这些个烦躁不安的红卫兵哗啦啦闯进院子,也一下感到了清凉和静谧,脸上斗争的表情松弛了下来,竟忘了喊抄家前必喊的口号。李秀珍从他们一张张稚嫩的脸上看过去,发现王晓军也在其中。
    “晓军,这些都是援朝的同学们吧?来来来,同学们都到屋里坐。”李秀珍还像平日招呼客人那样说着话。
    王晓军和屈卫红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说话,但急于洗刷自己与“狗崽子”的关系,急于表现一下自己的阶级感情的刘红、丁媛媛,看两个领头的傻站着一下急了起来。刘红两个小辫一甩,昂首走到李秀珍面前:“我们不是来你这个黑帮份子家做客的?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是来破四旧的,说,你们家的四旧都藏哪了?”
    “打倒反革命黑帮份子赵新民!”
    “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倒!”
    “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丁媛媛在后面带头喊起了口号,其他人似乎一下想起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也跟着一块喊了起来。
    几个积极份子冲上去揪住李秀珍来了个“喷气式”,其中一个对着她的膝弯狠踹一脚,将她踹倒跪在了地上。王晓军带头砸起了东西,先是将院里的一个个花盆摔了个粉碎,然后将书房里赵援朝的爷爷留下的那一柜一柜的书,全一股脑的倒在了院子里,准备付之一炬。
    屈卫红对摁着李秀珍的几个红卫兵说:“算了吧,料她也不敢顽抗,让她起来吧。”李秀珍从地上站起来,对这个模样俏丽的红卫兵头头投去了感激的一眼。
    屈卫红带着几个人推开了正房卧室的大门,门一推开,横亘在眼前的那张巨大铜床一下把他们惊呆了。
    一个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女红卫兵凑到大铜床的近前,轻轻抚摸着床栏上精美的浮雕说:“乖乖,真漂亮啊!”
    “他奶奶的,这些反革命走资派还真会享受。”另一个个子瘦小的红卫兵干脆蹦上了大铜床,“小姐少奶奶的牙床也要滚一滚!”后面这一句来自众人皆知的毛主席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引来了众人的大笑。
    “好了好了,你们还是赶紧翻翻箱子柜子,看看有没有金银细软、枪支弹药、电台或其它反革命罪证吧。”屈卫红催促着他们说。
    其他人忙于翻箱倒柜的时候,屈卫红这才偷眼打量起这张大铜床。她从未想过这世上还能有一张床会如此的宽大,如此的动人心魄。那雍容华丽翻云覆雨一般的叶蔓壮的精美纹饰,那漫无边际细腻雪白的床榻,还有那透过窗棂投进来的金色的夕阳在古铜上反射出的温暖的光泽,这每个细节都让屈卫红怦然心动。她恍惚的觉得,那美妙繁复的叶蔓,就像从天国伸下来的一条条柔软的触须,将她的心柔软的缠住,那雪白的床榻宛如天边的云朵,诱使着她想把自己的一切坠入其中。就在她面色潮红,恍如梦中,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大铜床移去的时候,院子里传来的喧杂,突然把她从梦幻拉回了凡尘。
    原来是王全回到家门口,看到赵家的院里有红卫兵进进出出,门口处还围了好些看热闹的人,他过来看是怎么回事。
    王全挺着个将军肚往院子里一站,一套专门度身裁剪的崭新军装,胸口别一枚“为人民服务”的语录胸章,身后跟着俩高大魁梧的警卫,这派头足以让他威风八面不怒而威了。
    “怎么回事?谁让你们乱抄家的?”
    “爸,赵援朝他爸是反革命黑帮,我们是响应毛主席的号召来破四旧的。”王晓军说。
    众人本来已停了下来,畏惧的看着王全。听到王晓军喊爸,这些红卫兵小将更是肃然起敬。报纸上最近常发表王晓军爸爸的署名文章,还常常刊登他和中央文革小组成员一块开会一块视察工作的照片。
    “不要乱说,赵援朝的爸爸确实在接受党组织的审查,但是不是反革命,还没有结论,还在调查之中。党组织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的,但也决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请红卫兵小将们先回去吧。晓军,还愣着干什么,快领着大家回去。”
    红卫兵悻悻不乐的离开了,王全也把两个警卫打发走了,院子里只剩下王全和李秀珍隔着一地狼藉的书籍、柜子、衣物、砸碎的花盆,面对面的站着。
    泪珠无声的从秀珍的眼眶里滚落了下来,在王全的眼里,此时的秀珍显得更美了,那是一种带着不安和易受人欺凌的美。
    “秀珍,让你受委屈了,你们医院的造反派我早就打过招呼了,但没想到红卫兵会找到这里来,是我的工作没做好,晓军这孩子不懂事,我会好好教训他的。”
    王全绕过脚下的书籍、杂物,向秀珍走去。还没等他走近,秀珍就警觉的退后了几步,指着大门的方向说:“你走,你走……”
    “好,我走,我走。”王全向大门走去,但他知道,这个女人已到了崩溃的边缘,围猎该到收网的时候了,时机应该就在今天晚上。
    秀珍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屋里。她本能的弯腰去捡那被抄家的红卫兵丢了一地的衣物,把它们一件件的重新放回柜子里。但没捡几件,她就再也站立不住,躺倒在大铜床上,身体像一只被抛上了岸的虾一样,深深的卷缩着,啜泣着。
    她感到自己再也支撑不住了,为了搭救丈夫和儿子,连续不断的奔波已使她疲惫不堪,被一群未成年的孩子羞辱,更使孑然一身的她感到了自己在这个偌大的城市中,是多么的孤立无援孤独无助。十八年前,残酷的命运就曾夺去过她的第一个丈夫和两个孩子,现在,命运再次露出了它狰狞的面容,她拼死的抵挡着抗争着,但她现在感到自己就像秋风中一片孤零零挂在枝头的黄叶,再也抓不稳那颤抖的树梢了。
    王全回到家里喝了壶茶,焦躁不安的翻了翻报纸,天色将暗的时候,对老婆甩下一句:“我出去办点事。”就踅出自家的院子,朝赵家的院门溜去。
    刚才他离开时,门是随手带上了,他想,那门应该还是虚掩着的,但如果锁上了,那他今天翻墙也要进去。猎物已到嘴边,情欲的烈焰已烤得他嗓子冒烟,眼珠子发烫
    还好,门果然是虚掩着的,减轻了他肥硕的躯体翻墙的难度。他推开院门,反锁上,蹑手蹑脚的朝他渴望了多年的猎物走去。
    此时,秀珍躺在大铜床上,深深的抽泣已变成了无声的眼泪。暮色中,当她看到一个肥胖的影子向她移来时,已明白了这个人是谁,但她心中已没有了一点儿的恐惧,她已想好了自己要做的一切。
    她强忍着恶心,闭着眼一动不动,感觉就像一头野猪或者别的什么充满了汗臭的野兽,在她四周贪婪的嗅来嗅去。当一支爪子搭到她胸脯上来解衣扣的时候,她突然说:“慢着,你能保证把我的丈夫、儿子都平安的放出来吗?”
    “我保证,我保证。我明天就让老赵回家,抓你儿子的那些红卫兵,他们也全听我的。”
    半夜时分,王全腆着个将军肚,志得意满的晃出了赵家的院子。回想方才柔软的大床和暖玉温香贴满胸怀的女人,真是如同骑驾跨鹤飞越四海,山巅的青松,五彩的云霞无不一一揽入怀中,真如神仙一般,虽然那女人只是僵硬的躺在床上,让他不是很尽兴,但是他想,以后日子还长呢,会把她慢慢调教好的。
    第二天,王全派了几个人去给秀珍收拾院子,修缮被砸坏的东西,但派去的人告诉他,他们进了院子看见一切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叫了几声没人答应,进到卧室一看,把他们全都吓出来了。屋梁上悬着个女人,舌头伸出来老长,已自尽多时了。
    大约过了半年,一个外校的“红卫兵司令”拿着条子来揪一个“大叛徒”的狗崽子去批斗,透过窗户他看到了被单独关在一间小屋子里的赵援朝。
    他好奇的问他身边的红卫兵战友:“这不是你们学校那个跳高跳过了两米一十的那个赵援朝吗?”
    “是他,他爸是反革命黑帮,让他交待他爸的反革命罪行,但他一直负隅顽抗拒不交待。”
    “是吗?我记得好几个月前就听说他爸死了,他妈也畏罪自杀了……”
    窗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走廊里很安静,屋里的赵援朝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赵援朝被关了半年多,关他的是学校里比他高一两届的红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