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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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沙码头-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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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首席相对无语。半晌,老邓举起杯子说,干了吧,干了走了。
  两人出了酒楼,分头融入街头越来越浓稠的人流。
  这年的五一节那天,八师兄在他解放碑的电器商店里做最后的逗留。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已经不屑于做电器了。他要做房地产了。这个位于最为闹市中心的大店子,要盘给别人了。有人来看,他就同人家谈。
  下午,突然下起雨来。雨下得不小,看样子,恐怕今天要下过去了。这种情况一般不会有人来买电器的。八师兄心想关了门吧。正想指挥员工,一个人突然闯了进来,正正地对着他,清清楚楚叫了声八师兄。
  八师兄愣了一下。虽然当惯了电器老板,前首席的耳朵还是全身最灵敏的器官。他听出了云南口音,而且是滇西边陲的味道——他反应过来:这是偏偏镇的人来了。
  来人四十多岁,白白净净不似一般云南人的黝黑,西装革履,仍然有几分去不掉的女相——这让八师兄的记忆唤出一层又一层:自己在心里把人家叫做阴阳人;人家让自己见识了被称为“扎酒”用竹管吸着喝的稗子酒;人家给了自己两小管蒙汗药:白色快速而短效的和黄色慢速而长效的他快步上前,亲热地握住了对方的手,说老朋友来了,快请坐。
  重庆性格之白沙码头 10(3)
  他把老朋友请进经理室,分宾主坐下。
  原来老朋友是经常北上成都、西安、太原等地的,一般并不到重庆,这次,是大妈托他把八师兄留在她那里的小提琴给捎去,才绕道一下,来了重庆。
  琴呢?八师兄问。他有点奇怪:专程来送琴,却打着空手来。
  “小提琴我先放在酒店里的,等先见到了你再说。而且,我也不知道直接给你把小提琴提了来好不好。”他解释。
  八师兄笑起来。他想按照他们这些人的感觉,一个大老板喜欢玩乐器是有点掉价的。谢谢你的好意,他说。但他还是有点奇怪,总感到里面有点什么。
  他给七师兄打电话,请他来作陪,又叫上两个会喝酒会开玩笑的年轻女员工,请老朋友去到豪华的旋转餐厅。
  七师兄飞马赶到。八师兄回来之后,他时不时听他讲起边陲的事,一直感到有趣。此刻他就要看到那一块地方的人,作为一个学者的他也禁不住有些亢奋。
  老朋友说,切石大王,就是给八师兄做了提琴盒子的老头,前年终于赌发了。他总之是那个无论如何也改不掉的德性:买下石头就想切开看个究竟。不切开明明可以赌涨的,他不,偏要切。他要的已经不是钱了,要的是究竟。
  前年,他时来运转,六千块买了一块马那场口的石灰皮,切开,竟然有八分绿,六千块变成八十八万。这以后一发不可收拾,切一块涨一块。。
  赌石头的人,都有些说不清楚的信条。有的人看他自己赌解开始走顺,便料定他要给别人解垮,所以多有不敢请他拿主意的。但只要有得敢于问他的,他也敢于替你下决心。结果同从前一样,基本上是解一块涨一块。
  车子回来了,房子回来了,所有的老婆也都回来了。
  前些年他落魄,有同情他的,有瞧不起他的,有料定他永世不得翻身的,当然也有一直不嫌弃他的,一直帮助他的所有的人都来真诚的祝贺他。他的家里常常宾客满座。
  不久前,他又赌大涨了一块老帕敢的水石,粗豆底的,三十万买下,立刻切开,卖了六百五十万。
  众人又去祝贺。他置酒待客。席间他于微熏中正色道:赌得这样的大顺,是老天爷要我去了。众人正待宽言,他却摇摇头,笑着说,人算个什么,我们都是上苍的棋子,摆来摆去都是上苍的意思,不要以为自家真有多大的能耐。众人亦无言以对。
  次日,他把四个老婆招到身边,把所有家当财产一一分配停当。
  又过了些日子,他突然叫回在外的儿孙。待能够回来的都回来了,他说,三日内我要死,你们都不要走远了。
  没有一个人相信他的话,都吵他。他只是笑,也不分辩。但是家人们也不敢走远了。
  第三天,午饭时,他跟往常一样的,喝了一小盅酒,吃了一小碗米饭。然后跟往常一样,回到自己的房间午睡。
  不一样的是到了该起来的时候没有起来。该吃晚饭了也没起来。这样家人才发现他是死了。他就这样睡过去了。
  来给他送葬的人多极了——有些人是从地球的另一些角落飞来的。
  但是有一种人不敢来。就是赌大涨了一块石头以后就金盆洗手,靠那石头切一块戒面卖点钱,又切一块戒面卖点钱,养活余生和儿孙的。赌石界瞧不起这种人。
  送葬的人们都佩服切石大王不把金钱看在眼里,而是要看个究竟的那种心劲。无论穷到什么地步了,只要买下了石头,决不打扮一番用去赌涨捞钱,而是一定要切开看个究竟。
  送葬的人中,有个从巴西回来的人说,切石大王其实不是只要看石头的究竟了,他要看的是人生的究竟,是天老爷的究竟。
  老朋友一边喝酒一边说着偏偏镇的这些事。说的人平平淡淡,听的人却津津有味。
  学者七师兄笑着,轻轻对八师兄说,人与人的活法真是大不一样,相比之下,我们这些闹市里的人活的实在有些无聊。
  重庆性格之白沙码头 10(4)
  从酒楼出来,两人跟着老朋友去取小提琴。打开琴盒,那支世界级的琴静静地躺着,完好如初,仿佛昨天还在演奏。
  八师兄信手揭开琴盒端头用于放琴弦和松香之类小东西的格子,一眼看见一只小瓶子————就是金花的那只“痢特灵”瓶子。他的心脏猛的抖动了几下。他拿起来一看,里面的药粉只剩下一半了。他明白了。
  他问老朋友,金花和大妈身体还好吧?
  老朋友说,她们都搬离了偏偏镇,我也有些日子没有见过她们了,搬家的时候,把这些个交给了我,让我方便的时候带给你。八师兄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两人辞别老朋友,回到八师兄住处。八师兄一直没有说话。七师兄是早听说了金花的一切的,明白金花因为病情到了一定的阶段了,自己了结了自己。另一半药,交给八师兄,如果他也染上了这种病,悉听尊便。
  好汉。学者七师兄说。
  八师兄说,我这才明白了老朋友为什么不一来就把提琴交给我。
  是啊,七师兄说,那你哪还有心情吃得下这顿饭。
  这些人都很聪明,八师兄没头没脑地说,比我们聪明。过了一会,他又把那只小瓶子拿在手上,转来转去的看了好一阵,突然说,她是我的妻子,我们是结了婚的。
  她是很幸福的人,学者说,是真正自由的人,她想活就活,想死就死。
  她活得是那样的美丽…所以她永远是美丽的。我们不行。我们因为贪生,所以我们衰老,丑陋,狼狈…八师兄喃喃自语。他从酒柜里取出一瓶法国的人头马,倒满两只高脚杯,说来,哲学家,让我们来为她,为我远走的妻子,干杯!
  “我整天写哲学论文。当学生的时候,觉得神秘,高贵,现在,越写越觉得无聊。因为这些东西虽然正确,但是无用。对,我一直做着正确而无用的事。”
  “做正确而无用的事情,那就是不正确。但你要生活下去,你就得做,不然,你凭什么向国家要钱?哈哈!”
  “是呀是呀,我们做的许多事情,都只是一个领取薪金的借口而已…这样活着,真是没有什么意思呀!”
  “算了吧,你这样的人,只能这样安安稳稳地过着。”
  “说得不错。我没有你那么大的心理力量。我只能过着这样的小小的寄生生活。”
  “小小的?等你当上社科院的院长,甚至什么部的部长的时候…”
  “我不可能。我连往上爬的心理力量也没有。我想着都累啊!真是的,别说真去爬,想一想都累啊!”
  “真没出息,哈哈,你只能当学者,你的灵魂是很脆弱的啊,你跟金花这样的人真是没法比呀!”
  “别说跟她,就是跟你,也没法比呀!你赚了钱,不错,但你的付出,也不是一般的人能够办得到的。”
  “一切都很公平。宏观的看看,其实一切都是公平的…我现在一点也不恨公主了。”
  “怎么突然说起了旧时情人?”
  “纠正一下,她从来都没有成为我的情人。没有那种事情的,怎么能够叫情人呢?我们只能叫恋人。我们现在是挺不错的朋友。我也告诉过她金花的情况。我要把这个药瓶子拿给她看。”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可以问你一句实话了。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那个时候的我,向往着一个完整的新婚之夜。就是这样。”
  “那么现在想来,是不是有些后悔呢?”
  “那么当然。早知道是他妈的这个样子——其实一直都是有很多机会的,可怜我还在独自苦苦的克制啊,哈哈!”
  “…人们变了。人们的变化,还是从遭遇里来的呀!”
  重庆性格之白沙码头 11(1)
  闯荡边陲衣锦还乡的八师兄其实一直说不清楚自己的闯荡是因为民众对艺术的抛弃,还是公主对自己的背叛,但他有了钱以后最想做的事,就是让公主知道他有钱了。他心知这很俗,但他摆脱不了这个念头。
  他买车就是为这个。这在重庆,算相当早的私人小车了。
  怎样让公主知道老子已经今非昔比,是个问题。总不能抱着这么一大堆钞票去让她过目吧?应该是,本不想让你知道的,一不小心给你知道了。
  八师兄开始策划。后来他回顾自己的过去生涯时,将这次策划称为“第一次策划行为”。这是一次本能。那个时候还没有流行“策划”这个概念。
  第一步,侦察。
  他一回来,就打听到了,公主开了一个火锅店,店名叫红叶,在南岸。这个消息让他多多少少有点欣慰。这个臭婊子总算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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