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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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4期-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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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带我去见那个五一爷?”大真点点头:“他会跟你说些话的。”许上树说:“不就是那些话吗?你已经说过了。”大真说:“我就要让他说!我知道他说了才好。” 
  到了太平间,大真有些怕,让许上树先进去。许上树进去又出来,说他不在。大真就左右抓人打听,很快打听到了:北门埠头有人投河,五一爷收尸去了。许上树说:“天这么热,还接着跑吗?”大真说:“当然了,我请了假出来的。” 
  俩人骑着车往北门走。恰是正午时分,太阳罩下来,地上起了一层热雾。大真举着布伞,很快感到伞柄的烫手。街上明显地空疏,不多几个行人,早躲在两旁的阴影里了。只有一些瓜果和茶水摊儿敢扎在明朗地方。 
  抵达北门埠头,远远望见那里围了一圈厚厚的人。俩人下了车,挤入围观的人群,只见埠头石台上一个女人散了头发在嘤嘤地哭,声音很干。旁边立着几个穿的确良衬衫的男人,一边比划着手,一边七嘴八舌去指挥五一爷。五一爷立在水中,手里抓着一只大的包袱,一步步往台阶上走。走出水面,包袱变成了尸身,并且显得很沉。五一爷抱住尸身,挣力走几步,滑落在台阶上。女人的哭声高了一下,马上被一个男人止住。五一爷攥住尸身的手臂往上拖,尸身的脚上没有鞋,脚后跟在石阶上一磕一跳。女人刹住哭声,奔过去双手护着脚后跟。 
  尸身上了石台,被五一爷搁在板车里。围观人群蠕动一下,闪开一条道让板车出去。板车一出去,人群便慢慢散了。 
  五一爷拉着板车在街上走,后面随着那个女人和穿的确良衬衫的男人们。走了一段路,板车旁侧突然超过一辆自行车,在五一爷跟前停住。大真跳下车对五一爷说:“你过来。”就引着许上树和五一爷往旁边走了十多米站定。三个人挨得很近,但大真手中的伞只遮住许上树和自己。大真说:“你跟他说说。”五一爷说:“我说什么?”大真说:“说你干的坏事呀。”五一爷说:“这个我不敢说。”大真说:“我让你说你就说。”五一爷说:“那我再交代一遍。事情是从王红旗这兔崽子开始的,他想跟我要钱,就说家里有稀罕东西。既是稀罕东西,我就去看看。我不知道这稀罕东西是一个小洞,小洞里装着你们……”大真怒道:“不是你们!你看到的是一个人!”五一爷说:“的确是一个人。”大真说:“那个人是谁?”五一爷说:“你是大真还是小真?”大真说:“我是大真。”五一爷想一下说:“你耳朵后面有一颗黑痣吗?”大真说有,随即转过脑袋,亮出耳朵后面的黑痣。五一爷说:“你有一颗黑痣,那你就是大真了。” 
  许上树突然伸手搭在五一爷肩上,一用劲,差点把他提起来。五一爷说:“你的力气真大。”许上树说:“你的眼力更好,连一颗黑痣都能远远瞧见。”大真脑子嗡了一下,说:“不是……不是这样的,我的黑痣他不是那时候瞧见的。”五一爷点着头说:“她的黑痣我今天是第一次瞧见。”许上树说:“老东西连说谎都不会!刚才你是第一次瞧见,可第一次瞧见之前就知道有一颗黑痣,还知道长在哪儿。你以为在跟一个傻子说话呀?!”大真说:“这颗黑痣是昨天我让他知道的。”许上树说:“昨天?你特地抽出时间让老东西看你的黑痣?大真,你说乱了。”大真说:“我没有乱,是你的脾气先乱了。”许上树说:“我他妈的脾气好着呢!” 
  这时那几个穿的确良衬衫的男人走了过来,脸上透着不满。一个男人说:“你们打着伞,没完没了地说话,却让我们晒着。”另一个男人说:“不仅让我们晒着,还让尸体晒着,尸体晒久了会发臭的。”一个声音跟上来说:“他的思想臭了,可以让我们批判。他的身子臭了,只能让人恶心。”他们还想说下去,忽然静了。一个矮胖的人走前几步,瞅着大真说:“这不是双生女吗?”大真不吱声。矮胖的人说:“你们在说些什么?我也想听一听。”其他人跟着说:“我们也想听一听。”大真说:“这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走开!”有人指着矮胖男人说:“怎么跟我们没关系,他是我们厂里的队长。”许上树说:“他是你们的队长,对我们是个屁。”矮胖男人上下打量许上树说:“你这么说我不生气,因为你正在难受。”矮胖男人回过头说:“你们说对吗?”其他男人嘿嘿笑了,点着头说对。矮胖男人说:“遇上这种事谁都要难受,心里会堵得慌。”大真说:“你们滚开!你们回到死人那儿去!”矮胖男人回过头说:“她让我们滚开,她还让我们回到死人那儿去。”其他人又嘿嘿笑起来。笑声中有人说:“双生女这一位算是见过了,另一位还没见到。”另一个人说:“你真是百分之百的傻子!双生女的脸是不是一样的?”前一个人说:“是。”另一个人说:“双生女的手、双生女的脚是不是也一样的?”前一个人说:“是。”另一个人说:“那么,双生女的其他地方是不是也一样的?”前一个人说:“你的意思是看了一个人等于看了两个人?”另一个人摸摸自己嘻笑的脸,说:“这个你最好问五一爷去。” 
  他们这样说着,许上树已沉下脸走开,迈向那边的板车。他握住车把一掀,尸体滑出去,在地上打个滚儿。旁边的女人吃了一惊,把哭声升上去。 
  许上树低着脑袋走回自行车,跳上去一蹬脚,头也不回地去了。那些男人相互望望,收了兴致,回到板车旁边。五一爷犹豫一下,也弓着身子走回去,将尸体搬回车内。一帮人跟随板车,说着杂话走了。 
  剩下的只有大真。她看着许上树的车子越骑越远,一拐不见了。接着板车和那帮人出现在她视线里,慢慢向远处移去,一拐,也不见了。然后大真自己向前边走去。走了一会儿,她手脚有些用不上劲,头上像着了一把火。大真看看自己的手,手已垂下来,手里的布伞早没了。她回一下头,身后的砖道凹凸不平,在太阳里闪着水波似的白光。她想,伞子是什么时候丢的?她又想,伞子丢了,我该躲着阳光的。 
  大真往街边阴影里走,走了几步,身子一软,矮在地上。她挣一下,身子没站起,眼皮倒盖下来。近旁有人瞧见她,叫了一声。叫声招来几个人,他们站在大真跟前,一边打量一边说话。他们说:“她的脸色真白,像一张纸。”他们说:“她不仅白,还冒着虚汗。”他们又说:“她一定是中暑了。” 
  这样一说,马上有人去叫人了。不一刻,其他人被拨开,进来一位皮肤焦黄的男人。他看一眼大真,拣起她的手细瞄指甲。大真弹开眼睛,见是一张男人的脸,一缩手说:“别碰我!”大家说:“这是放痧师傅。”大真说:“不不,你们别碰我!” 
   
  六 
   
  大真被人送回家里,在床上昏睡了两天。院子里的人都知道大真病了,在太阳里中了暑。 
  两天过后,大真起床了。她脸上的苍白还没有褪去,一看就知道泄掉一些气神儿。但院子里的人都知道,大真的病好了。 
  大真照常上班、加班、下班。下班的时候,她会在厂门口注意地看一圈,然后淡了眼光,慢慢走回家去。她不再主动去找许上树,也不再伴着自行车在镇子的夜色里乱窜。 
  晚上不出去,大真的时间就放在了房间里。先前她挺喜欢与小真搭话,你来一句,我往一句,再掺进一些笑,便造出了气氛。现在她没兴致说话,又不便独自发呆,就取了一本书打掩护,目光放在文字里,心思早已滑到别处。那小真本也是需要安慰的,见大真这样,先舍下自己,拿些贴近的话去活络她。大真却不回应,脸静着,嘴也静着,那神色里不只是郁闷,分明还存了对立的冷漠。弄懂这一点,小真心里长出一堆杂乱的草。 
  到了睡觉时间,本来两个人是躺一头的,合眼前还要吱吱喳喳说一会儿话。现在大真把枕头搬到另一头,身子卷到一边,一副马上要睡的样子。其实她睡不着,她的脑子总是从某个细节出发,一下一下的往前跳,有时跳到一处茫然地方,刚要歇息一下,脑子里又闪出另一个细节,催着她往别处跳。不用说,跳跃是累人的,仿佛一只篮球,满场子蹦弹着,却久久找不到要去的篮框。在这种辛苦中,她终于越过清醒和朦胧的界线,掉入睡眠里。在睡眠里她轻松多了,跳跃也改成散步。她一路走去,时常遇见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这些面孔喜欢停下来站在路边,等着她上去打招呼,跟他们说话。 
  大真在如此纷乱中睡了一夜。 
  第二天醒来,大真见小真挺坐在床上,拿眼睛守着自己。大真说:“你这是干吗?我有什么可看的?”小真说:“昨晚上你说梦话了。”大真说:“我睡觉不说梦话,说我说梦话才是梦话呢。”小真说:“你以前不说梦话,可昨晚上你说了!你好像在跟许多人说话,你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说镇子里的人全瞎了眼,你说自己最不喜欢在别人眼前光身子洗澡,你还说在别人眼前光身子洗澡的一定是我……这种话你怎么敢说!”大真说:“你说我跟许多人说话,那些人都是谁?”小真说:“我怎么知道,只有你自己知道。”大真说:“我也不知道。”小真说:“不知道是谁就到处乱说,你怎么这样!”大真说:“我乱说了吗?我觉着我说得对呢。”小真说:“你说得不对!你说你不喜欢在别人眼前洗澡,难道我喜欢啦?”大真说:“别老提洗澡这两个字,那件事我想都不愿意去想了。”小真说:“可你在梦中不光想了,还说了。”大真说:“我说了也是在梦中,又不在梦外,你急什么!”小真说:“那我晚上也做一个梦,我也向许多人说去。”大真说:“你会说什么?”小真说:“我把你的话说一遍。”大真说:“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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