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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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4期- 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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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一个梦,我也向许多人说去。”大真说:“你会说什么?”小真说:“我把你的话说一遍。”大真说:“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你总想把事情搅浑。”小真说:“我也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你总想打盆水把自己洗干净,然后把洗下来的脏水往我身上泼。”大真说:“你又往水呀洗呀这些字上靠!”小真说:“难道我说错了吗?”大真说:“我倒想打盆水来,但我能洗干净自己吗?我他妈的能洗干净自己吗?” 
  两个人吵过,各自去上班。晚上回家,彼此不再说话,把屋子弄得很静。这静中分明有内容,只是这内容像空气中的热,能感觉到却捉不住。两个人撑着劲儿,把眼睛和身体都躲开对方。小真靠在窗户上,一边看窗外一边织着毛衣。因为小真织着毛衣,大真便要不一样,又不能老拿着书做样子,就取了一张彩纸坐在桌前剪花样。沉默中,一只蛾子从窗外飞进,在屋内扑来扑去。大真看一眼蛾子,不动身子。小真瞥一眼蛾子,也不动身子。 
  大真剪完一张图案,轻叹一口气,丢下剪刀去睡觉。小真坚持一会儿,也收起东西上了床。床不算宽,两只身子卧在上面,中间竟分出一条道来。想着上午的话头儿,两个人都留了神儿,不轻易睡着。黑暗里那只蛾子仍不肯出去,不时在墙上撞出声音来。两个人就静了耳朵等那声音,等一会儿,啪的一声,再等一会儿,又啪的一声。终于有一次,她们什么也没等到。 
  俩人在无声的相持中有了睡意。小真因为要捉拿大真的梦话,硬拦住自己不睡。不久,她的努力得到回应。她先听到轻微的鼻息声,接着听到一阵磨牙声。小真翻一下身,细细听着。但大真只是吧嗒几下嘴,没有一点要说的意思,似乎要与她耗着。小真想,一定是上午说了她,她在梦里也拿着警惕。 
  小真困意越来越重,正要睡去,大真却有了动静。她突然坐起来,拉亮电灯,起身下床。小真以为她要小解,不想她在屋子里转一圈,走到衣柜前拉开抽屉找东西。很快她找到一张红纸,举到灯下细看一遍,然后坐在桌前拿起剪刀开始做事。小真不明白,又不愿意与她搭话,就眯眼瞧着。她看见大真的脸挺闲的,手里的剪刀也不慌不忙,仿佛正在打发一段空余的时间。小真心里一缩,有些害怕了。 
  大真把手中的纸剪好,撂在桌上,没事似的回到床上躺下。她忘了关灯。过一会儿,小真起身把灯拉灭,茫然着睡去。 
  第二天起来,俩人仍不说话。小真暗瞧着大真,大真收拾桌子时发了呆,然后把目光往小真身上溜。小真想,她以为是我剪了那红纸呢。一边想一边朝桌上瞧,桌上那张红纸剪出的是一辆自行车。 
  因为惦着这件事,小真一整天过得不踏实,吃过晚饭进到睡屋,心里便稳不下来。到了睡觉时间,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床。黑暗中小真竟紧张起来,摸摸胸口,跳得有些快。她想用手捅一下大真,再说几句话。她把要说的话想好了,手却伸不出去。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口,又说一些不明不白的话,恐怕只会添大真的怒气。小真沉住气候着,身上慢慢渗出一层细汗。 
  过不多久,大真果真又起床了。她拉亮灯,先在屋子里踱步,踱了几个来回,在衣柜前停住,然后拉开抽屉找纸,然后坐在桌前剪起来。这情景等于把前一天的记录片又放一遍。小真侧着身子,眼睛瞪得大大的,手脚不敢动弹。她知道大真是在梦中,一旦被惊醒,准会吓坏的。 
  大真不知道自己夜里做了什么,但知道自己白天很不高兴。在家里不高兴,在外面也不高兴。说到底,她没做错一点什么,可所有人似乎都要跟她过不去。没有一个人对她好。 
  现在她怕走在街上,街上好像总有人在指指点点。她怕呆在厂里,厂里好像总有人在交头接耳。她也不愿意在院子里走动,在院子里走动总会遇到堵心的事儿。 
  这天傍晚大真下班回来,刚进院子,见天井里围了一圈孩子。他们凑在那只大水缸边,一边扭着身子一边使劲叫喊。阿福还把一只手伸到水缸里动来动去。 
  大真走过去探头一看,原来水缸里游着一只黄毛小狗。它明显有些害怕,前腿搭住缸沿要爬出来,被阿福一掌推下去。推下去的小狗一边挣扎一边哀叫。小狗一叫,众孩子也跟着叫。他们叫的是:“母狗洗澡!光身子洗澡!母狗洗澡!光身子洗澡!” 
  大真猛叫一声。这一声又尖又亮,盖过了众孩子的声音。他们扭过头来,看见大真白着脸,嘴唇很快地抖动。接着,他们看见大真转过身奔到墙根下搬起一块石头。这块石头不小,差不多有他们的脑袋那么大。一个孩子慌慌喊了一句,大家抱着头四下散开。大真没有追谁,她一步一步走到水缸边站定,举起石头砸向水缸腹部。咣当一声,水缸破开,水流蹿出来溅了大真一身。那只小狗甩在地上打着旋儿。 
  这天晚上,大真没有剪纸。她占住小真原先的位置,倚在窗边。 
  窗外是菜园子,一片暗色,没什么可看的。不过天上有不少星星,星星之间还挂着一只大半圆的月亮。大真对着大半圆的月亮久久不动。她的头发没有扎住,散在耳边有点乱。小真从背后瞧着大真,心里虚虚的,仿佛一团卷紧的毛线在慢慢松开。 
  当晚俩人照常上床睡觉。半夜时分,大真又起床了。小真浅睡着,大真一动,她便醒了。她看见大真不再拉开抽屉,也不坐到桌前,而是出了屋子。小真想,这回她是真的小解了。 
  小解的去处是外屋的马桶间,但大真没有在马桶间停步,她拉开外屋门闩,走了出去。外面静悄悄的,整个院子都睡着了。她走过宅堂,来到天井场子上。场子空荡荡的,那只大水缸不见了。大真开始在场子上踱步,脚步轻轻的,走过去又走回来。伴着她走动的是地上一只淡淡的影子。后来她停住了,地上的影子也跟着停住。她抬头看一眼天空,上边有一只未圆熟的月亮。那月亮很白,向下洒着柔柔的银光,像水一般。大真忽然有一种要洗浴的欲望。她的手伸向汗衫衣摆,往上一卷,卷出了脑袋,然后她把花布裤衩向下轻轻一褪,丢在地上。 
  现在,大真用光溜溜的身子迎住月光。水一般的月光泻在她身上,让她有一种湿淋淋的感觉。她朝上张开手掌,似乎要接一捧月光。 
  就在这时,小真出现了。她弹跳着奔到大真跟前,朝那双张开的手掌使劲打下去。大真身子晃了晃,眼前飘过一阵雾,雾去之后,她瞧见了小真。小真正慌着手脚,把汗衫往她身上套。大真瞥一眼自己,脑子嗡的一声,眼睛瞪在那里,许久不眨。小真颤着声音说:“你快穿上呀。”大真顺着小真的手穿上衣服,说:“这是在哪儿?”小真说:“你自己看。”大真望望周围,松一松心说:“是在梦中呢。"小真呜地哭了,说:“不是在梦中不是在梦中!”大真赶紧一拧自己的腿,收到一阵痛。大真呆了呆,突然一伸脖子,欲发出一声叫喊,但这叫喊似乎太尖锐了,只挤出一股气流,声音卡在了嗓眼里。 
   
  七 
   
  大真怕了自己,也怕了睡觉。 
  与小真倒开始说话,但到了此时,似乎又没什么话可说。夜来了,大真仍坐在桌前剪纸,只是剪着剪着会突然停住,双手与脸一起发呆。睡觉已乱了次序,小真先打着哈欠躺下,大真再拖一些时间才上床。上床后她用一根绳子捆住自己脚腕,另一头拴在床档上,这样一起身,就能把自己弄醒。又怕在梦中自己解开绳子,她把绳结系得很死。 
  灯熄了,大真仍不踏实,就让自己睁着眼睛。眼睛在黑暗中呆久了,会看出白色的虚影。这些虚影晃来晃去,使人很不舒服,大真只好把眼睛闭上。眼睛一闭上,脑子马上活了,像一条小狗撒着欢儿跑起来。它跑到一片极大的野地里,东嗅一下,西吠一声,还在地上打几个滚儿。然后,小狗遇到一个黑色的洞口,犹豫一下,钻了进去。黑洞似乎很深,空荡荡的,小狗先是小心着走几步,然后提着劲儿跑。不知跑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只亮点。这亮点越来越大,变成一个出口。 
  出口的亮点是晨光。夏日天亮得快,大真不费很大劲儿就把早上等来了。这一夜,大真其实没有睡着。 
  失眠来了之后便不容易赶走。第二天晚上,她又没睡着。第三天晚上,她把绳子解开,松了手脚睡,仍睡不进去。几个夜晚下来,大真眼里爬出血丝,脸上像撒了一层灰。小真见她这样,害怕起来,说:“你别去厂里了,白天在家补点觉吧。”大真木着脸摇摇头。她要去上班。 
  这天上班路上,大真正走着,旁边一串铃响,驶过一辆自行车。大真想这不是许上树吗?就追几步跃上后座。自行车吓一跳,扭了几下翻身倒下。骑车的人说着骂话爬出来,一看身后是个女的,便奇怪地瞧她。大真恍惚着扮一个笑脸,转身走了。到了厂里,脸还在虚虚地笑。 
  过了几天,厂里一个人送大真下班,对家里人说:“大真很不对劲儿,这样没法在厂里做事的。”又说:“先别让她上班,歇几天再说吧。”大真父母又慌又急,却想不出好办法,只让小真盯着大真。小真对大真说:“我早说过的,你得在家歇着。”大真说:“我好好的,也没感冒也没中暑,你们干吗不让我上班?”小真说:“你得睡觉你知道吗?” 
  但大真认为白天不是用来睡觉的,她宁愿干一些其他事情。她先把这些天攒积的剪纸拿出来,一张张翻过,竟发现每一张都不顺眼,每一张都不好看,就拿起剪刀一一剪碎。剪乱的纸片被她捧到窗口,用嘴一吹,脱离手心飘到窗外去。然后她的眼睛左右一轮,停留在小真未织完的毛衣上。这件毛衣只有一只袖子,看上去多么别扭。大真拾起剪刀,对着那只袖子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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