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临天下(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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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临天下(下部)-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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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得轻巧,我却知那里风云震变,险象环生,只道:“为了这个,丢了位子,实在不值。”尤瑞郎一笑,并不接语。果然岁月淘漉人,且不说他的错事,他果真成长了。
  第二天一早,便上路了。瑞湘没有出来相送,只道身体倦怠,他也应算是老人了,纵然如何神采飞扬,也难遮眼角细纹,昨日的折腾,实在损伤精神,怕是离大去之期不远矣。沈宜自然也没有来,他独居佛门,要的也不过是清静,我又何必一直拿俗事扰他。  
  只有康琼出来送行,眼睛红肿,带著黑圈,看样子一夜未睡,拉著康睿的手在侧絮絮言语,宛如稚子。康睿只是细语抚慰,绵绵切切,一对小儿女情状。
  我上了车,康琼突然蹿上来,憨憨笑道:“我有话同七叔讲,你们等等!”便扎进我怀里。我示意人们都退下,他才抬头起来,一脸正色,道:“我知道七叔带著哥哥去做什麽,反正凶险的紧,这个我可不管。我要七叔保全哥哥,倘哥哥有什麽闪失,我就向七叔要人。”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小小的匕首,费了半天力才拔开,露出雪亮的刃来,在我眼前晃晃,道:“我只要哥哥好好的,七叔,你能担保麽?”
  我忍不住笑,又忍不住心酸,只抚慰他道:“七叔担保,立誓绝不让康睿受伤,否则便自己把脑袋送给你!”
  康琼咧嘴一笑,丢了刀子,扑到我脸上一亲,又捧著我的脸,道:“我知道七叔是好人,可哥哥是琼儿的命根子,七叔要好好看顾他,不然琼儿就心疼得断气了。”
  他小小年纪,又威胁又吹捧又动情,到底是学得谁的手段,只道:“我知道,你好好在这儿呆著,莫要惹事生非,过两年我就派人来接你!”他才欢欢喜喜笑著从我身上滑下去,下了车。
  康睿松了康琼的手,上了车,我因想著这兄弟两个最後还不知谁算计得过谁,又转念想到我同祺焱,自觉了无生趣,只合目假寐起来。
  心中慢慢盘算西疆事宜,如何抚定夷人,如何能毫无顾忌地东征用兵,不必前门虎後门狼地担心,昨夜已经思量一个晚上,未有什麽一招即得的手段,可时间我又耽误不起,一懈怠便不知几年光景过去,祺翰越见安稳,我造反就更难,他终居高位,可倾天下之力,我不过一身一命,如履薄冰,三步一顾,狐疑不前,战事於他,不过劳民伤财,於我而言,钱财只能取之邪路。前朝亦有此变故,可那时娈童当政,天下偏心,我拿什麽比,怎麽比,叹了一口气,嘴里总有挥之不去的甜腥气,自离了京师,便一直如此。说什麽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偌大的天下,我呕心沥血,也不见得顺利半分。便见尤瑞郎一步跨进来,轻声道:“怎麽脸色这麽黄,还没动手呢,你死了可甘心?”
  我有气无力地摆摆手,道:“没什麽。”尤瑞郎探手捉住我的腕子,略一思忖,道:“确是没什麽大病,只时日久了也难说。”他叹了一口气,道:“我若建议你去修养身体,怕也是白说。”言罢,垂下眼睫,抱膝而坐。
  我看著车窗外金黄的麦浪翻滚,丰收在即,冬天寒彻入骨的冰雪,只是别人眼里的丰年瑞雪,只道:“民间有句俗语,叫做破锅使万年,越是破败,反而越长寿。”
  尤瑞郎冷笑道:“那是说因败落而小心翼翼,故而用得更久些,破罐破摔,哪里有什麽好下场!”我不再开口,同他讲话,最後都落在争吵上,越发没有意思,默口缄言最是省事。
  康睿十分静默,每日只是晨昏定省,这孩子的性情让人害怕,他遍尝人间冷暖,世态炎凉,自然老成。当日的祺焱,亦是如此,可惜我那时年纪小,只是痴缠著他发疯,如果年长几岁,如果生在祺翰前头,若我是哥哥,便不会酿成今日的苦果,转念一想,若当真如此,祺焱又未必肯和我亲近,也未必肯许我结发之谊,思来想去,不过造化弄人。
  风尘古道,终於抵达西疆。祺翰几次敕令尚德鑫归京述职,圣旨被谭培压下,密不发奏。西疆与朝廷,差不多已经分治,只是未有宣告天下,我著急,祺翰也不省心。
  进了中军帐,顾不得休息什麽,寒暄几句,便归正题。
  谭培因道:“因七爷未至,师出无名,只好待命。”我摆摆手,道:“起军不过一句话,不必著急,麻烦的是前後铺垫,现夷族如何?”
  谭培铺开一张羊皮地图,指点几个地方,道:“这是他们出入较多之地,现下新主继位,颇有雄心,又收复了几个弱族,气焰正盛,说和说战都难。”
  我一一看来,主意也思索了许久,只道:“先礼後兵吧。”我实在不想浪费太多时日,也怕没多少时日可赔在这上头。
  尚德鑫道:“我便派人过去说和,嗯……我自己过去吧!”他一舔嘴唇,目光炯炯,道:“夷族多变,我同他们打了许多年交道,知道底细。”
  我起身踱了几步,道:“我去!”抬手止住尚德鑫,道“你是主将,他们眼里的仇敌,血海深仇难报。我是谁,他们根本不知道,就算一次不成,我也能洞悉一二,一击便中的事儿能有多少,好事多磨而已。”
  尤瑞郎道:“他们也不认识我,我去是一个道理!”我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口里道:“他们的首领到底如何,我想亲自领教,不必争了。”
  便见帐篷打开,一人被搀扶著走进来,笑道:“七公子!”正是周正青,犹带病弱之态,脸颊苍白,印堂发乌,身子也削弱了许多。
  我一时百感交集,走过去握住他的手,道:“周……”声音已然哽咽,周正青一笑,环顾一周,向康睿略略示意,目光落在尤瑞郎身上,倒也未变,只漠然移开,道:“七公子可以去,只得有人陪著,我早就好了,天天关在大帐里,骨头都发痒了,不如我去。”
  我扶他坐下,才道:“你伤势未好,去了有什麽用?即使去了,你我二人之力,他们倘若翻脸,也没什麽用,我一人便足够了。”
  周正青抿唇一笑,道:“出了事,总要有收尸的,这个我还是能做的。”尤瑞郎却转身过来,伸手捉住他的衣领将他全然拎起来,又轻轻放下,一笑道:“弱得跟只病猫一般,还去出什麽丑?”
  我正要喝止尤瑞郎胡言乱语,却见周正青慢悠悠笑道:“你是何人?我可没见过?你家主子好麽?噢!我险些忘了,你主子多得数不过来,我病中体乏,也问候不过来。”言罢,悠悠一笑。
  尤瑞郎登时沈下脸来,我情知他来了,这些言语事儿便少不了,周正青一腔怨怒,哪里那麽容易排解,尤瑞郎从他手中把祺焱带走,他心下还不知怎麽不是滋味,只好各打五十,道:“唇角官司少计较,没事儿就散了吧!”便抬腿出帐,回自己的营房歇息。
  我想著尚德鑫说的夷族王的大约性情癖好,脾气态度,便盘算怎麽说服,却见尚德鑫挑帘进来,将一盆热腾腾的水放在地上,我因道:“这些事儿,路上也就罢了,你在你的兵士面前,不好如此,我也不是残废,难道不能自理麽?”
  尚德鑫嘿嘿一笑,道:“我治领他们,不用那些虚名,将军的威信怎麽来的,不过是打仗时第一,撤退时断後,发饷时绝不亏待他们,这三条做全了,他们就不搭理什麽,天地老子娘,干他们鸟事!我愿意伺候主子,主子也应体恤我一片心意。”
  我一笑,道:“我在京里还听说你是儒将,可见人言甚虚,你现下满嘴鸟语,哪里儒雅?”
  尚德鑫笑道:“丘八爷里头,会拿笔的便是儒将,我同他们厮混久了,自然也沾染丘八习气。”
  我拍了拍他肩膀,笑道:“丘八习气也没什麽不好,吃肉喝酒,那些樱桃嘴的秀才们可比不了。”
  尚德鑫咧嘴笑道:“这是七爷不嫌弃!”
  又谈了几句其他,尚德鑫便也回去歇息,自京城动乱以来,他怕是没睡过一天好觉。
  我抬手揉了揉额头,拨亮灯芯,拿出一本书来默读,脑子里喧腾一片,胀得人心发慌。刚翻了两页,便见尤瑞郎侧身进来,一直走到我面前,才道:“说服之事,不允我前去,是信不过我?”
  我合上书,压平书角,才道:“事关重大,我不想假托他人之手。”
  尤瑞郎道:“你是不信我一人,还是不信这儿全部的人?”我起身慢慢道:“自祺焱去了,我才明白,人生行事,大多时不知底细深浅而为,尚德鑫方才还在这儿说笑,又怎麽知晓明天会不会把我献上去,可不管如何猜疑,该下的棋还得下。”
  尤瑞郎冷笑道:“七公子这话果然伤人,普天底下无好人,倘让尚德鑫听了这话,这奴才做的也没意思,还不如把你洗干净送与祺翰做人情!”
  我抿唇笑道:“这行径,你可是尚德鑫的师傅了,不如现下就过去指点他,告诉他,你如何步步算计,我又是如何蠢笨如猪。”我上前一步执住他的手,捧在眼前,粉红的手掌,清晰的指纹,还是少年的肌肤,因道:“你嗅得出来麽?这上面的血腥气。”
  尤瑞郎後退一步,抽出手,眼中惊恐,一闪而过,轻笑道:“七公子就这麽释怀,我看这西疆二十年也难平定。用兵者贵在心静如水,七公子现下整个儿的疯魔,可见四爷所托非人。”
  我低头一笑,道:“不劳尤公子担忧,祺毓知道深浅,死也死对时候!”
  尤瑞郎不置可否,翩翩出门,红衣入夜,漆黑如墨。
  我了无睡意,出了营门转悠,见周正青处尚亮著,便踱步过去。
  周正青正吃药,青瓷碗盛著漆黑的药汁,一边龇牙咧嘴,一边骂骂咧咧。
  我因道:“正青,我过来看看!”
  周正青一口灌下,才转头笑道:“我正想过去呢!”
  我随意坐在一边,踌躇了半天,没有开口。周正青喉咙哽咽一声,道:“七公子过来,是想问问四爷跟我说过什麽话,是麽?”
  我点点头,松开绞在一起的手指,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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