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如果你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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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如果你远去了-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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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茫然地回望。

    “哥。”叶苓倚在自行车旁,如同计算所要用的字句数目一般又慢又清楚地说,“从小我就发现,接触过的人对你的印象几乎一样:特别能体贴人,也挺真诚的,没多少偏见又不喜欢乱发脾气。差不多,没有说你不好的;直到那天我才感觉到你也就顽固的时候,只要是有关江宁——好听点是果断,其实简直就是绝情……”

    我握着凉沁沁的汽水罐,试图解释又忽然索然无味地放弃。

    “谁是最亲最近的人,你都二十六了,难道还分不清吗?”

    喝掉最后一口饮料,像是要把整个夏天喝进去好好暖一暖身体。我沉思地瞧着她的脸,久久不动。

    “你说自己挺幸福的,我可不觉得——根本看不到嘛!”

    “并非如此。”我说,“就如同人无法体会蚂蚁的快乐一样;对我而言的幸福,你也无法体会。讲‘幸福’这个词可能大了点,其实不过是给自己好好生活的自信和动力而已。你或许认为我所要说的话纯粹属于逃避,但我实在弄不明白,何苦没完没了地纠缠在一些只会让所有人痛苦的事上?”

    “因为都是你们造成的。你和那个人。”

    风一下子停了,原先晃动不已的树叶刹那间凝固成等待写生的静物。叶苓低头推车,扔过来一句话。

    “我和爸妈原本以你为荣。”

    我拽住她,“你想说什么?”

    叶苓紧闭嘴唇,似乎另有所思。

    “我没有改变过。”我说,“变的人是你们。”

    她遽然叫道:“可是太丢人了!你叫我们怎么活?”

    “凭良心讲,你们每一个都比我和江宁强。”我咬咬牙说。

    “从你的位置看过去是那样。”

    她冷冷反驳。

    我吞掉马上便脱口冲出的叹息,放开手……

    ——这些天来我考虑过类似的问题。你以前也曾问过。除去自我认同之外,我仍想得到旁人的肯定。最起码的,是家人。

    太贪心么?!我始终认定这是我的权力。

    但随着时间流逝,我越来越悲哀地发现,若要坚持如此活下去,便不得不将其放弃。全部的前思后想及努力,皆是枉然。FROM叶川:

    我躺在床上楞楞地凝视着天花板,那上面细细一道横贯南北的墙灰裂缝宛若银河。今天是几号?我竟然算不清了。意识形同抛进月光下的梦境之中难以自拔,以至于听得见原本清醒的神经在寒冷中被冻得啪啪乱响。

    最后一根神经断裂的同时,我倏地起身打开卧室门。

    江宁在喂猫。

    包装袋里新买的猫食在双手晃动中哗哗响个不停。还未等他倒完,汤圆已经一头扎进盆里极勇猛地吃起来。桌上的小收音机里断断续续传出接收不太好的短波节目,一个记者在乱七八糟的杂音伴随下认真讲述着某地税务单位的先进事迹。清晨的阳光尚未达到灼热地步,照在身上舒服得心旷神怡。

    重逢后的感觉这时才从空气中找到一点蛛丝马迹。我光着脚悄悄过去蹲在旁边。他闪回脸亲亲我,用不带任何装饰的轻松语调问:

    “比我走时又胖了三圈,你每天都喂汤圆什么了?”

    “它吸收能力超强。”

    之后我们都觉得安安静静挨在一起比较好,便彼此握着手坐在汤圆面前看它吃得心满意足。他今天改穿短袖T恤,我注意到一处又一处像是被人长久抓挠而生成的红色耀眼地闪在两只细细的胳膊上,非常干的皮肤下隐约有血点的影子。

    “这是——你自己挠的?”

    江宁含糊地应一声。“蚊子咬的。”

    我不信,霍然撩起他的衣服。除去后背够不到的地方,身上到处是相同的景象。我没说话,江宁拽下T恤笑着说:“喂,大白天就开始耍流氓啊?”

    “北京蚊子没这么厉害,哈尔滨的应该也一样。”

    他也不说话。风带着从窗上脱落的油漆味道在屋里旋转,围住我们,慢慢变紧。

    “药物性的皮肤瘙痒。”他终于老实招认,抬起手臂看了看,“你又不是不晓得,我有个天下最敏感的身体。”

    我故意说:“这话里有话啊。”

    “是你想歪了吧?!”

    汤圆伏在沙发上很舒服地打了个哈欠,一下一下地舔爪子。

    “嗳,照一般悲剧电影、小说该怎么下去了?”我问他,“是不是轮到我如狼似虎地死死抱住你,然后一边大嚷着你不能死,不要离开我,我爱你呀之类的,一边热泪纵横?”

    “得得,一分钟后我若真死掉的话你再这么做也不迟。”

    “那现在呢?”

    江宁想了想,忽然笑着说:“帮我抓背。”

    我把手探进T恤轻轻挠着。熟悉的肩胛痕迹,在薄纸一般的皮肤上嶙峋地突起,像仙人掌的刺。

    “那个小孩死了。”

    他说得没头没脑,我一时错愕地停下,江宁扬脸瞧着外面晃动不已的墨绿树叶,口气依旧淡淡的。

    “就是上次在医院里,咱们看到的那个一条腿的男孩。死了,挺快的。来北京前我去医院拿了次药,和护士聊天时听到的。真奇怪,我竟然一点难过惊讶的情绪也没有,连兔死狐悲的感觉都没有;换做从前,应该不会这样吧。起先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变冷血了,后来又觉得不像。在收费处交钱时就在想,我把一张一张钞票递进去,他们便会把一段一段生命还回来。和做生意差不多,似乎挺公平的……”

    我回忆着寄存在脑海里男孩那张已经不甚清晰的面孔,在比宇宙还要巨大的失落感吞噬之前,极力地回忆。

    “你以前也说过,”他注视着我,“我的命很值钱。”

    我点头。为阻止话题跑往不愉快的方向,我们接了个长时间的吻。他的嘴唇像他的皮肤一样那么干,我想起连年旱灾下的龟裂土地,就拼了命地要让其重新恢复生机。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我和江宁相识只有短短五年。按照人的一生来算,仅仅是个儿童。

    ——你怎么能死呢?我们才刚刚开始啊——

    我真的很想很想对他说这句话。

    ※

    快八点时江宁送我出门,想起大家商量着要为一个哥们儿过生日的事,我嘱咐他给方凛打电话。

    “还是希望所有人都能到场;劝得动他的恐怕只有你。”我说。

    “雨子呢?”

    “别指望他了,我如今只祷告到时他别闹出新乱子来就阿弥陀佛。”

    江宁皱皱眉,“还没有改善吗?”

    “天与地是没法一样的。”我边走边说,“少谁都不行,在一起也不行。”

    他倚着门笑起来,眉毛习惯性地向上一扬:“也包括我们?”

    “怎么会呢?!”我坚决否定。

    他的话果真奏效,方凛在那天与周息雨结伴来了。珞珞高兴得像只小狗,始终缠着方凛。

    “再和我们待在一处,你就不怕以后可能没法交到男朋友吗?”我对珞珞说。

    “错!”她否定得又坚决又利索,“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巴望赶紧找到呢!”

    “你胡说的吧?”

    “真的。就是因为成天泡在你们身边,我才特别特别想重新去爱一个人。也不用多惊心动魄,也不要什么华丽布景。琐琐碎碎的,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了才好。我要找一个,‘日久见人心‘的男朋友。”

    “你如今越来越像周息雨,喜欢乱用形容词。”明明被她的话说得心里旋起阴影,还是忍不住笑了。

    “拜我为师就教你活学活用。”

    小小的屋子里到处都是人,男男女女欢声笑语此起彼伏。我和江宁被分割在不同的包围中,却并未感觉到过去久久萦绕心头的茫然失措。他经常会向这边看过来,撞上我的眼睛。于是,比过去还要温和的笑容……

    不管是以往还是现在,看到江宁的笑脸总会让人有想哭的冲动——方凛很早很早之前说的话,终于到了在我身上应验的时候。

    “叶川做饭去!你要饿死我们吗?”一大堆声音高高低低的嚷起来。

    我挣脱混乱的思绪笑着说:“怎么就找上我?这里会做饭的人多着呐!”

    随之的时间里我再没有空闲静下心来待着,直到最后一拨人从这个房间里退出去,喧闹的舞台瞬即重返往日的安静。在我收拾冰箱的时候,江宁坐在饭桌边看朋友们带来的杂志,时不时让我欣赏里面摆出千奇百怪姿态的帅哥美女。

    “累了?要不要去躺一会儿?”我觉得他脸色不好,便提出建议。

    江宁听话地扔掉杂志,朝沙发里一出溜,蜷起腿:“行了。你好好干活。”

    半小时后他已经睡得相当熟。我把湿淋淋的墩布拿到阳台上去晒,回来时索性坐到沙发旁端详江宁的样子——呼吸很均匀,额头和鼻尖有点汗。T恤是两年前我们在张自忠路买的廉价货,洗的次数多了,领口扩出一倍,连锁骨都露了出来。

    我一边看一边想着将来,我们可以这样度过的时光或许还会非常非常多。就像他的头发,重新长出来了,跟过去一样。我靠上前,脸颊贴紧那只凉凉的手。当手指温暖起来以后,他就会握住我的耳朵。

    跟过去一样。

    等待寻找的日子久了,人自然而然变得开始信仰起某种有形亦无形的东西来。我觉得有神存在,远远近近的,始终默默注视着我。世界也许果真在向我们靠近,不急不徐,带一丝柔和的安慰。我并不抱怨它来的似乎太慢了些,只要可以,我能够以感恩的心情认真度过每寸光阴。FROM江宁:

    生活重新变得秩序井然,尽管一切与昔日不能算相同。睡觉的次数多了,但质量差,所以每每起得都比叶川早些。准备饭的时候通常他便会醒,过来一起帮忙。手术后我始终没多少食欲,吃起东西来也慢得出奇。有时想起以前在学校跟一票兄弟几十瓶啤酒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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