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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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01期-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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盏豆油灯,在碗大的光亮里,拿抹布把枪擦得千千净净的,擦得枪管都黑澄澄地发亮了,擦得樱桃木的枪托有了油浸浸的光——好多年没有打响过的枪,依旧是一杆漂亮的枪,漂亮得像一。个害羞的新嫁娘。雨来把着枪,横着、竖着、里外研究了好—会儿。再早几天,他就问过爹,一杆枪应该如何使,包括擦拭、填弹、瞄准和击发?爹回答得很细,叶子烟燃了又熄、熄丁又燃,爹好久都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完了爹叹一口气,爹说,是一杆好枪呢……好枪没得用,还不如一根拨火棍。雨来说,枪还是不—样,枪是枪,棍是棍。爹说,不一样在哪儿呢?雨来说,反正不—样。爹再叹口气,爹说,不一样就算不—…样吧,不一样又能咋个样呢?雨来虽然没有说,心里是有答案的:一杆枪撂在灶台边,是和拨火棍没有两样的,可它填了火药、铁砂子,你才晓得,枪还是—杆枪。
  雨来在豆油灯下抚摸着枪托,枪托滑滑的、腻腻的,如同女人的肩。他不见二月,已经过了两年了,他想不出过了两年的二月,已经是个啥样了?那个从成都打工回来的女子说,二月被老板糟蹋了。糟蹋了!那15个女子说,她是亲眼见到:二月的,亲眼见到二月的肚子都大了,屁股都大了,奶子都大了,就连脖子都粗了,二月那么细细瘦瘦的,一怀了娃娃,一身上上下下都大了!她问二月是不是老板干的事?二月没有说不是。没有说不是,那就是了。
  雨来妈妈沉住气,她问那女子,在哪儿看见二月呢?那女子说,是在天香大茶坊。雨来妈妈说,你去喝茶啊?那女子说,我喝啥子茶?我去找工作,我想找个地方端盘子,进门就看见二月坐在那儿呢。雨来妈妈说,坐在那儿?她没有端盘子?那女子说,还端啥子盘子呢,她坐在那儿嗑瓜子。雨来妈妈说,那,二月的样子……是个啥样子?那女子说,样子,也说不出是个啥样子,反正上上下下都大了,我走的时候她还招呼我,二天来喝茶。雨来妈妈说,你没在那儿端盘子?那女子说,我还敢在那儿端盘子?雨来妈妈说,你看见她的老板了吗?那女子说,我还敢见她的老板吗?!
  那女子一走,雨来妈妈咚地—声栽了地。雨来爹还真的是冷静,他喊雨来给妈妈泼了—碗水,再掐了人中,她就慢慢地醒了。爹说,都是那女子的一口话,事情到底咋个的,见了二月才晓得。妈妈说,咋个的?肚子大了总不会看错嘛。爹说,我是说,到底咋个一回事,见了二月才晓得。妈妈说,到哪儿去见二月呢,她要是安心见我们,早就见上了。她到底在哪儿端盘子,她从来都不说。爹说,再问问那女子,天香大茶坊到底是在哪条街哪条巷?妈妈说,你看那女子做脸做色的样子,我还有脸再问她!
  雨来说,爹,妈,我去把姐接回来。
  爹长叹一口气,爹说,雨来你是个憨娃啊,爹咋个敢喊你去成都呢?到了成都一发昏,怕连回家的路你都摸不到。
  妈妈捂住眼睛号哭一声,造孽啊!
  但雨来已经铁了心:他相信自己能把二月找回来。
  雨来擦着枪,闻见烟味从爹的屋里浸过来,接着是爹呼哧呼哧地咳嗽,咳得雨来的心口都痛了。雨来想,也许刚才进爹屋里取枪时,他就一直醒着吧?他要是晓得我提枪上成都,他该咋个担惊受怕呢?但雨来想归想,手却还在枪上忙,他掏出十只火柴盒,倒出火柴棍,拿二月的剪刀把火药刮下来,然后再把一节铁丝剪成碎米子,和火药一起填进枪管去。这件事情雨来咨询过物理老师,老师说,从理论上讲,这是可以打响的。
  为啥接二月回家要带一杆枪?大概是成都太远了?老板心肠太黑了?二月的处境太过凶险了?雨来没有细想过,细想了他也未必说出来。他的心事都挂在嘴上、露在脸上了,他也就不是憨娃了。
  李庄闹哄哄的,满地都走着赶早市的人,灰尘从脚下腾起来,早晨的阳光落在灰尘上,有人的肩膀撞了雨来的肩膀,有牛的尾巴扇了雨来的脸,他也不躲、也不嚷,只是搂紧了怀里的枪,他生怕枪撞着什么突然走了火。雨来的背上还背着书包,装着课本、洗脸毛巾、本月伙食费和二月的大剪刀。他花一毛硬币买了一碗红白茶,卖茶的问他,你来卖枪啊?他说,不卖。卖茶的说,是啊,哪个买枪呢,买了打卵啊?!他花两元钱买了两捧红樱桃,卖樱桃的说,你去县城走亲戚?他说,我从县城去成都。卖樱桃的说,你提一杆枪,连车也上不了,还去成都呢!
  雨来把樱桃用脸帕仔细包起来,放进背包的最上边,然后走到僻静处。那儿有一堵短墙,过了断墙是一畦菜园,种着萝卜、莲花白,沿着竹架盘上去的,是黄瓜、苦瓜、大南瓜。他把枪端平了,隔着三步远,瞄准一只大南瓜,脑子里闪过一个人的脸:是没有见过的老板的脸。他的食指扣在扳机上,伸直了,又再勾过来,反反复复好多次,总算没有把扳机扣响。他呼了一口气,跨过去,一枪把瓜戳穿了,再一枪、再一枪,把大南瓜戳得稀吧烂。
  他找到一个木匠铺子,把枪托锯掉了。多少年的枪托了,摸也摸油了,放也放黑了,枪托锯下来,横断面新鲜得像是一块新木头,樱桃木的味道,比樱桃还好闻,香香的、淡淡的,闻得雨来心发酸。枪身忽然矮了一大截,雨来脱了一件衣服把枪包起来,枪就跟婴儿一样听话地横在他怀里,被他抱着上了去县城的车。
   雨来是第一回去县城,但他晓得县城有个县一中。老师天天都在说,中考好好考,考好了就读县中,县一中的尖子生就读实验班,实验班出来就念北大、川大,垫底也是四川师大。雨来的脑子慢,但吃得苦、记得牢,学过的东西不会忘。老师就对雨来说,北大对你太远了,川大对你偏高了,而从理论上来讲,四川师大是可以期待的。雨来听了好欢喜,一下子觉得四川师大很亲切,而二月的愿望也可以实现了,既然能上四川师大,自然能念县一中。
  车到县城,已是中午了。县城夹在嘉陵江和大巴山中间,太阳烤得雨来头皮发痒,烤得江水像是一锅滚烫的油,他立刻买了去成都的票,又买了一袋白糖蒸馍馍,喝了一碗红白茶,不到半小时,他已经在去成都的路上了。车站本来就在城边上,车子一轰油门,转眼就把县城丢远了,雨来想起县一中,心里模模糊糊地伤感,他想,我还会再来的。然后他啃了一个馍,这是今天咽的第一口粮食。馍是本地土特产,不进冰箱也能搁上两个月,不馊也不黄,却没什么好吃的,热吃粘牙,冷吃全是粉,雨来啃着,想起二月煎的馍,觉得好东西都和二月有联系。
  吃完馍就犯困,雨来迷迷糊糊睡着了……他梦见有人在动他的枪,赶紧一睁眼,同座的人果然隔了衣服在敲枪筒。雨来说,你做啥?那人笑道,神神秘秘的,啥子好东西带到成都去?雨来说,拨火棍。那人再笑笑,说,你这个娃儿真好耍,你看起来还是个学生嘛。雨来说,我不耍,我去接我姐。那人说,你姐在成都做啥子?雨来说,天香大茶坊,你晓得在哪儿?那人摇摇头,说,我是重庆人,出来出差的。成都大惨了,成都人心眼也多惨了,你脑壳打转些,问路最好问警察。雨来说,我晓得。
  到了成都,天早已经黑了,路灯亮了,车灯亮了,招牌、广告牌上的灯也亮了,灯光亮得他头发晕,一点方向也摸不到。他背着书包,提着裹了衣服的枪,只管拣着大路走,走到一家超市的门口,把保安当作了警察,他说,请问警察叔叔,天香大茶坊咋个走?保安正和收银员在调笑,瞟了一眼雨来,没理他。雨来以为保安没听见,把手扳住保安的肩膀把他扳过来,他说,请问警察叔叔,天香大茶坊咋个走?保安不高兴,说,把手放了!雨来没放手,却很费劲地盯着保安看,不晓得自己哪儿做错了。保安骂了句,妈的卜一掌猛推,雨来的身子飞出去,从台阶往下滚,一直滚到大街上,脑袋捕得台阶咚咚响。但他顾不得疼痛,只是搂好枪,怕枪撞得走火了。
  立刻有人围过来看热闹,有人说,这娃儿脑袋好大哦!有人说,他眼珠子隔得好远哦!还有人神秘地指指他的枪,说,是不是藏着一把刀?雨来倒在街沿上,很迷惑地望着围观者,他想起车上同座的话:成都人的心眼多惨了。
  这时候过来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大爷,把雨来从地—上拉起来,还替他把身上的灰尘拍了拍。大爷说,娃儿,这么大了,走路还要栽筋斗?雨来满心是委屈,却—个字也说不出。大爷说,你像个学生娃儿嘛,你也进城来打工?雨来摇摇头,他说我来接我姐……你晓不晓得天香大茶坊咋个走?大爷说,我也不晓得,你去问问警察吧,警察晓得的地方多。雨来说,嗯呢,大爷。雨来说着瞟了一眼超市的门,那保安正把鼻子伸近收银员的领口去,大概要闻她洒了啥子花露水。雨来想,这真是一个黑心烂肺的警察啊!雨来想,二月咋个不被老板糟蹋呢?!
  雨来搂着枪,一直朝着成都的深处走,雨来想,亏得我带了这杆猎枪啊。
  这一回,雨来是全拣小街走,小街都伏在灯火通明的高楼下,树枝低垂,路灯屁亮屁亮,阴森像是乡下的山谷。雨来松了气,发觉自己渴得不得了,看见街边一个杂货店,就掏了一毛硬币,要买一碗红白茶。
  杂货店小得不能再小了,一米的柜台上摆了个黑白小电视,两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很像是父子,脖子上都吊了—块玉,并排抄了手盯着电视看,一边看一边骂,妈的x:锤子哦!球!打得好!骂得很亲热,像在骂自家的幺儿呢。雨来看不到电视里播什么,只听见嘭嘭的声音不绝,似乎拳头雨点般打在水桶上。雨来把一毛硬币放在柜台上,他说,一碗红白茶。两个男人没理他。雨来义重复了一遍,顺手把包解下来放脚边,把枪横在柜台仁,他脚走软了,腰杆走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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