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5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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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5年第4期-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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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的腿向车站奔去。故乡的大雪,正搓棉扯絮,纷纷扬扬地飘洒着,昔日滔滔不息的锦江,仿佛变成了雪的仓库,清幽寒彻的雪光,映照着这片土地。他是在深夜回到家门外的。他轻轻叩门,生怕惊醒了沉睡在心灵底层的情感。门开了。门里站着一个老妇人。老妇人的脸和头都是雪一样的颜色。“妈!”朱耳喊道。老母亲浑身一抖,迅疾将门闭了。“你回来干啥!你回来干啥呢!”母亲嚎哭着。“你滚吧,你滚!……他是你爸呀!这几年,一咳一口血,还拖着狗一样的身子上班(朱耳的父亲在为一家小厂守大门),可怜啊!……”朱耳知道:爸死了。老母亲哭诉一阵,急急慌慌地把门打开,一把将儿子拉进去,泪水婆娑地摩挲着儿子黑瘦的脸。朱耳看着母亲满头的白发和脸上堆堆挤挤的皱纹,他的名作《母亲》就在这里找到了灵感──一个老妇人,勾着头正在理蚕。蚕们金黄透明的身子,正经历着分娩的阵痛;妇人头上的根根银丝,连向蚕的嘴里…… 
  朱耳终止了流浪的脚步,留在了母亲身边。回家半年后,母亲让朱耳在家里办一个培训班。母亲不懂艺术,更不理解儿子的价值,只是见他宁愿只喝稀饭,也要省出钱买颜料、画布什么的,就对他说:孩子,你也办个班,收几个学生,多少赚几个钱吧。朱耳觉得母亲太天真。母亲道:“现在不是时兴办班么?啥武术班美容班这样班那样班哪样不成?你再访一访,办武术班的有几个会拳脚?不过就晓得嗬嗬干叫么!前街就有个办美容班的,那女老板满脸雀斑咋个就不自个儿美一美?”鉴于母子俩一日不济一日的生活状况,朱耳听从了母亲,用巴掌大的纸写了几张启事,贴到城南的旧墙上和锦江铁桥的灯柱上。他是不抱希望的。他从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安慰母亲。出乎意料的是,启事贴出去后,很快就有人穿过狭窄的小巷,来叩他家的门了。 
  第一个来报名的,就是易小小。 
  那是中午,母亲已经午睡。朱耳赤着上身,穿着短裤,单腿跪在地上,审视着挂在墙上的一幅新作。他对画的色调并不十分满意,站起来,正准备作一些修改,就听到柔和的敲门声。 
  其实门大开着,来人已站在外面看了许久。 
  朱耳转过头一看,门外站着一位小女子。说她小,不是指年龄(那时她大概有二十来岁),也不是她的个子,而是她一握的细腰以及她的情态。这真是一个漂亮的女子,亮亮的黑发用鲜红的手绢随便一束,捧出光洁的额头和精巧的鼻子;尤其是那双眼睛,灵动得像会唱歌。她的脸上荡漾着笑意,嘴却闭着,似竭力在忍住不笑出声来。 
  “你就是朱耳老师吗?” 
  “我……我是朱耳。” 
  “我是来报名的。” 
  “报名?报什么名?” 
  “你不是要招一个美术班吗?” 
  “噢……有这回事,有这回事。” 
  女子再也忍不住了,叮叮当当地大笑起来,花枝乱颤。 
  她不是笑朱耳的木讷,而是笑他肚皮上糊满了花花绿绿的颜料,像排球。 
  女子的笑声吵醒了已经入睡的母亲,她兴奋地,异常敏捷地翻身起来,招呼女子进屋。 
  女子嘴巴很甜。她说她叫易小小,从小喜欢绘画,可没机会深造,现在拜师来了。 
  母亲高兴得一个劲地盯住易小小,“妹子,你咋晓得我朱耳要招学生的?” 
  “我是听一个高中同学说的。他说朱老师贴出了启事。我那同学叫华子,绘画水平比我高多了。他说他也要拜朱老师为师──还没有来?” 
  其间,朱耳已到厨房的水管上洗了肚皮,披了件衣服走出来。“没有,”他回答说,“华子的作品我在《都市报》上见过,能面向生活,不哗众取宠,只是观察不够细致,某些局部显得生硬。” 
  易小小坐在一张矮小的竹凳上,双手托颐,虔诚地听着朱耳说话。 
  母亲见状,立即说:“妹子,你去把华子叫来嘛!” 
  “妈,这又不是拉夫,人家愿意来才来。” 
  “他绝对愿意来。”易小小肯定地说,“华子在我面前不止一次提起朱老师。朱老师在报刊上发表的大多数作品他都收藏了,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早就在心里认你做老师了!” 
  朱耳被感动了。他发表的那些作品,自己也没有收藏几幅。 
  坐了十来分钟,易小小就走了。临走时,她怪不好意思地把一篇作业交给朱耳。那是一幅国画,题名《家》。 
  两个小时后,华子就来了。华子是跟易小小一起来的,他们手挽着手跨进了朱耳的家门。 
  就如见到易小小一样,朱耳看到华子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学生。华子长着天然的鬈发,个子高壮,生性腼腆,眼睛却炯炯有神。 
  不久,朱耳就收了十余个学生。 
  朱耳给学生上的第一堂课,是在锦江边的沙地上,十余个学生成一圈儿席地而坐,将他围在中间。易小小大大的眼睛,柔柔地看着老师,像不是在听他讲课,而是在研究他这个人。中午回家的路上,易小小挽住了华子的手。只要不听讲,不画画,他们的手就总是挽在一起的,像两只永远也不愿分离的鸟儿。随着时间的推移,易小小不再挽华子的手了,两人的关系疏远了。到后来,易小小常是下课之后到朱耳家帮忙做些家务。与此同时,聪慧好问的华子变得沉默了。当时,朱耳心里很不好受,几次都想劝易小小不要这样。谁知,易小小说:“我爱你,我要嫁给你。”朱耳先是吃惊,后是感激,最后终于明白:自己也早已爱上了易小小! 
  …… 
  我为什么爱上了他并最终嫁给了他呢?这样的问题,往往让睡梦中的易小小像遭遇了什么意外的打击,使她猛然惊醒。她无法回答自己提出的问题。这只能说是生活本身的规律。既然如此,对与错就无法评判。 
  或许她自己根本就没有错。错误都是华子造成的。如果华子继续在要死不活的棉麻厂上班,而不是辞职出来,开起一家广告策划公司,并因此而赚了大钱,易小小的心里就不会起任何波澜。不管怎样,女人尊重自己的感觉,如果生活平铺直叙,感觉把她们引领的方向,她们就认为是正确的方向。问题的关键是,生活从来就没有平铺直叙过,哪怕表面纹丝不动,底层也会怒潮汹涌。许多时候,衡量生活的尺度,不是生活本身,而是人心。何况华子的变化实在太大了,大得让易小小不能不像初恋时一样关注他,并带着女性批判的眼光,重新审视自己的婚姻。 
  她一直在抗拒着一句话,可是,当明白每个月七百元钱根本无法满足哪怕一丁点儿的奢望时,那句话还是冒了出来,成为她自觉意识的一部分。那句话是:我的婚姻的确失败了。 
  自设的心理障碍被铲掉了,易小小可以坦然面对现实。她的面前是一条荒凉的道路,看不到光明看不到前途的道路,然而她还年轻,她需要光明,需要前途。生活赋予漂亮女人的美妙滋味,她一样也没品尝过,可品尝那样的滋味,是她的权利!她曾为下岗而深深苦恼过,可现在看来,那种苦恼也是很无聊的,那么多漂亮女人,嫁了人就再没上过班,甚至从来就没上过班,也没有一件正经事做,照样生活得好好的,珠环翠绕,怀抱宠物,在侍女的跟随下,去河边、花市、古玩店转悠,虚虚的眼神,慵懒的步子,是她们最明白无误的身分证,就连她们裙裾的褶裥里,也飘动着矜持和高傲。她们是富太太,她们拥有的金钱,可以让她们随心所欲地安排自己的生活,因此,她们有矜持和高傲的资本。从长相上说,易小小并不比她们差,如果那些富太太不是一天进一次美容院,不是拉皮子,垫鼻梁,做隆胸手术,不知比易小小要逊色多少呢!这一点,易小小有把握。她从小就认识到自己的美,或许正因为如此,她才迷上了表达美和塑造美的职业。她认识到了自己的美,却没明白美丽的容颜在自己未来生活中的意义,刚满十八岁,高中毕业刚刚一年,她就跟自己的同学华子恋爱了。她对华子的爱情里,有许多崇拜的因素,因为华子念初中时就被称为小画家,还在省上获过奖。她后来离开华子爱上了朱耳,同样是崇拜的因素多。华子不过是养在池塘里的小鱼,可朱耳已经是在河里游动的大鱼了,根据当时的情形,谁不说朱耳能够游到江里,游到海里?……可是最终,朱耳的河干枯了,朱耳被晾晒在沙地上,将死未死地抽动着嘴唇。作为一个美丽的女人,嫁给艺术家不是不可以,但是,必须要等他发了财而不是他要去发财的时候,否则,就把美丽葬送了。易小小不是就把自己葬送了么,不要说珠环翠绕,就是一般的生活无忧,儿子的学费不愁,也是办不到的啊! 
  十九世纪一个伟人说:美,是人类最伟大的力量。而一切力量,要没有平衡的势力,没有阻碍而自由发挥的话,都会走上漫无节制与疯狂的路。所谓专制,便是滥用权力。女人的专制则是她想入非非的欲望。易小小以前没有认识到美丽的力量,现在她认识到了,而且她不满三十岁,只要略施粉黛,把自己打扮成二十三四岁年纪,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她为什么不该想入非非呢? 
  她想入非非的最大理由是:华子还没结婚,华子在等着她! 
  对此,易小小同样是有把握的。她以前爱华子,是因为崇拜,而华子爱她,是因为爱本身。她离开华子以后,就很少想到华子了,可华子却为此脱了一层皮!那些日子,每天黄昏,华子都到锦江的河滨路上,在一棵银杏树下坐上几个小时。这里是他和易小小以前常来的地方。金灿灿的河水里写满他失恋的哀愁,河风也染上了与他的哀愁一样的颜色,一样的气味。他梦想着易小小会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像一切雀跃而怀春的女子一样,蒙住自己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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