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5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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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5年第5期-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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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神似,我不知道。 
  我们就在附近田里把他打了一顿。打人并不是没有顾虑,很可能第二天他老爸就会找上门来,随后很可能某些人会被吊起来打,最行运的也免不了呵斥,责骂,打屁股。打人也不是没有损失,至少当晚的电影落了或大或小一截。打人也不是没有后果,下次去别的地方看电影、看戏、吊毛,必须小心被当地人看到,否则新仇旧恨一起算,“打死你个娘卖×的!”微风把远处那个挨打者的辱骂和威胁扬到耳边。他说,你们以后小心一点,别让老子碰到。 
   
  至今我没有“不小心”。当年黑地里四处捣乱的少年,接下来的几年里依然血气方刚,依然为朋友打架,为女人拼命,想方设法找乐子。我们慢慢长到壮健高大,烈性增加了,体内男性的冲动日渐强烈。有的在打工,有的在上大学,有的在偷窃,抢劫,杀人,强奸。 
  我们中甚至有人有了小孩。按照惯例,我们都直呼小孩的名字,他则按辈分称呼我们每一个人。这群当年一起滚动的少年,彼此辱骂的少年,忽而竟然因为这个新人的生临,有的做了爷爷,有的做了叔叔,有的依然只是一个可怜的兄长。 
   
  这改变我们身份的人,这唯一的新人,他和我们不同。和另外一些人则相同。他不像他爸爸,所以我们怀疑他不是他的儿子。我们怀疑别人早已经埋下了种子,再借这朋友的名义正当地降生。 
   
  但他究竟是谁的儿子,我们并不知道。通俗地说,这是个谜。他大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隐藏了无限的梦想,衰弱却永不疲倦,和我们吃了玩累了睡的身体特征毫不相似。我们年少时,类于他的人多愁善感,眼睛里常常含着湿气,少和我们来往,我现在已经忘了他们的名字。看电影时,别人笑他们也笑,但是灿烂里明显地带了一点悒郁。却也往往是这类人,小侄子,往往是你的前辈,行事更为大胆奔放,上述热血男儿——包括你爸爸——把身心上的热力宣泄到拳脚和怒吼、幻想和玩笑上的时候,他们可能正和一个漂亮妹妹,在林子深处,在草垛背面,在牛栏顶上,在一切避人而温暖的所在,低声唱歌,暧昧嬉戏,嘻嘻哈哈地笑,双手彼此摸索衣衫下温热的身体。两人的瞳仁为月光所照,发出深井一般暗波荡漾的光彩,就像得自你的遗传。 
   
  …… 
   
  有一个小小的村庄,住下了许多的人家,门窗都朝南开着。门口有一片宽宽的稻田,有一条活泼的小溪。 
  人们都不知道溪水的名字,只知道这里是条溪。她像母亲的眼一样沉静,像少女的眼一样清澈。村庄所在的中游,可以看作是眼睛正中,瞳仁所憩住的地方。在溪水的左岸,那么多树,柳树,柏树,人们称之为白叶树的,被夏日暴涨的洪水冲得并行地倒伏,被小男孩及个别小女孩爬上爬下,被老水牛蹭光了大片树干。也许在其中某一根上,会有一块皮被削掉了,露出白色或淡棕色的肉,上面古拙地刻着某个全村都知道的俊美少年或姑娘的名字。这个名字可能在哪个心里燃烧火焰,使一个人儿在微黄的月光里不能睡眠。 
  而那褶皱的眼皮,是那几层跟随溪水延伸到远方的梯田。但是在田里做事的人,却几乎没有一个青壮年男子汉,更没有正当妙龄的女子。因为那里邻近广东,所有男子汉和青年女性便都跑到那里去“寻钱”,一年半载回不来一次了。他们搭上汽车或火车,三五成群,包里装着大包的辣酱,到广州,东莞,深圳,还有的渡过了海,在海南岛做从未做过的事情,挣钱养家。为了“生活”他们必须远离“妻子”。 
  一座木头和土砖筑成的房子,一共有三间屋。门框上有一副对子。坪里有一株梧桐树,比水桶还粗,上面有很多麻雀。一层秋雨一层凉,叶子落光了,到那时,树上会现出来一个麻雀窠。好像是村庄额头上长了一粒痣。 
  这样的房子是这么多,懒懒散散,挤挤挨挨。清晨,梧桐树上飞出一群鸟雀,鸡公将村庄叫醒。门先后开了。飞出一群鸡。跳出一条大黑狗。妈妈把小孩喊起来。小孩子总是没睡醒,起来了,就在水沟里撒尿,再到牛栏里去放牛。沿路牛都出栏了。大家一起去看牛。把牛放到山里吃草,吃柴叶子,只要看住它莫让它到土里偷菜吃就可以。看牛的一伙人就在草坪里,塘埂上,打架,打扑克。跟着他们玩的狗,在身前身后摇尾巴,不时在田埂上树脚底抬起一只腿撒尿。有的觉得不好玩,又跑回去了,跑到半路上还返转来看。那最先起来的妇人,这时早已从水井里挑了一担清幽幽的水回来。她打扫了房子。她把鸭子赶到了江里。很快,她在村庄上空制造了早炊,是淡蓝色的。 
  学校敲钟了。男女小孩子按住书包,赶快赶快跑到教室里坐好。一天连着上六节课,中午,白日照到门槛时,肚子饿得要死。小学生们在下课那十分钟里,就急匆匆跑到屋里,翻煨红薯吃,不然就掀开锅盖,填两个凉饭坨坨。 
  山里边照例有新蝉单纯而又烦人的嘶喊,有鸟雀婉转而又动听的鸣叫。山坡上稀稀拉拉的地里,脸色黝黑胳膊粗壮的母亲们,一概在弓起个腰或蹲在地上扯草。有的人把包谷掰下来,放到一个竹篾片织的背挽筛里。还有的人用箩装辣椒。辣椒红了,再不摘就落了。辣椒和其他任何蔬菜瓜果一样,吃不完,可以做成盐菜、泡菜,和榨菜,也可以担到香灰山煤矿,卖点钱买油盐。 
  有时年轻一点的母亲,会在日头的影子正正地照到地里不动时,走到土边上枫树底下躲荫。用还算清亮的嗓子歌唱,或者沉默不语,拉开衣领,拿斗笠往胸口扇着。她疲倦的眼睛,张望到远山近山的一切。她偶尔用仿佛奇异的神气,自言自语几句,中间嘴唇里轻轻地叹出了一口气。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叹气,但是她好像想起了一些事情,也许是想到庄稼的长势丈夫孩子的所在了,也许是另外一些什么。谁也说不清。 
  山头望着山头。这些妇人兴致来了,就喊应对山的同伴,并不停顿手里的工作,遥遥地谈着一切。她们谈到丈夫的工钱,孩子的成绩,谈到亲戚邻居的亲疏,新媳妇的相貌肚才,谈到鸡的发瘟,猪的发瘟,五号病,自来水,摇井,谈到警察,狐狸精。白日快落尽了,她们于是开始收拾话匣子,收拾簸箕收拾锄头,准备回家。 
  村庄和小溪,热气正慢慢退去,这时都很热闹。两只狗在巢坪上咬架,好多小孩子围在那里看。更多的小孩,已经在水里游戏追逐,不停地自高岸跳下,溅起老高的水花。鸭子在那里嘎嘎嘎叫着,被几个赤条条的家伙“嚎哧嚎哧”地赶上了岸,各自找到了自己的队,回去了。 
  做母亲的又在村庄上空升起晚炊。烟子扬起巨大的蓝色轻纱帐子。水面也起了水气。溪水尽头,流过来一个夏天黄昏金黄色的月亮。“你看,太阳还没落山呢。”盐老鼠也飞起来了。母亲推了一升干包谷粉,和南瓜一起煮,屋子里飘满了香甜的气味。今夜就吃这些当夜饭了。吃不完的,再煎点粑来吃。叫南瓜包谷粑。捏成一块一块小而扁的形状,放进架好油的锅里,滋——,冒出一阵烟子。煎好的南瓜包谷粑是金黄色的,香、甜、脆,可以做糕点,可以是零食,也可以当饭吃,吃不厌。往往筷子碗盏磕碰的声音还蛮大,锅里就空荡荡了。 
  吃完夜饭,大家在家里切猪草,喂猪,挂牛草。小孩子们捉迷藏的捉迷藏,唱歌的唱歌,猜谜子的猜谜子。闲人们坐在巢坪上谈天说笑,摇着蒲扇,说谁家里来信了,说谁家里来汇票了,说一切突然记起来要说的。那些信件汇款的消息,都在对门柏海那个小商店门前的一块小黑板上写着。或是送到了学校,要读书的小孩带回去。信里说到的一切,那张薄薄的印了绿色楷字的汇款单,总能使妇人的神色有所改变,既娱悦到心上的寂寞,又增添了一分挂牵与担心。 
  有时,在黄昏,燕子在田上空飞,巢坪上耍的闲人,抬起头来,张望到对门马路上,走下一个人来。薄暮的稠光画出正在过桥那人的轮廓,眼尖的人马上宣布消息,那里是谁谁谁回来了。于是等这个“谁谁谁”走过来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同他打招呼,恭贺说“大老板发大财了啊”,而他脸上始终带着笑容,不停地说“不能那样说,发尽茅柴”。一切不相干的人,即刻围聚到他屋里。小孩们同狗,也常常凑热闹,临时在这个人家里玩耍。这户人家一下子就闹火得不得了了。回家的人拿出一大把纸包糖分散给众小孩吃,过一会,得了糖的就走散了,没得糖的还最好是散糖打发他们走。大人则七嘴八舌地评论他身上后面开缝的西服,料子,式样,针线,在他身上摸过来摸过去,同时还不停询问外面亲戚的情况……而他真正的妻子,在灯下唱过凄凉忧愁的歌来盼望他回的人,正提了盏煤油灯,去买酒,买肉。 
  大晴的天里,天上有很多星子。远处山上全紫了,村庄各个低低的窗子里,透出橘黄的电灯光,也有小小的油灯的光,整个村子是暗黄色的,只有溪水为月光所照,发出瞳仁一般暗波荡漾的光彩。巡山人雪亮的电筒光柱在后弄山树林里晃着,好像一只魔鬼的独眼,照在每一个乘月光行路的人身上,令人胆寒。 
  大晴天的夜里,村庄并不寂寞。因为做喜事的人,会请来电影师傅,在操坪上放两到三场电影,使全村浮动在一种奇怪生动的声音里。 


他的自信源于真诚
刘 波 
  商业时代、农村身份与纯文学 
   
  在如今这样一个商业化时代,出现李傻傻这样的纯文学作家本身就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就像在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出现萧红与沈从文等极具个性的作家那样,李傻傻对于这个时代的文学来说是幸运的。因为在新近崭露头角的一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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