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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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将-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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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还是,舍不得放手。 
“朕要……为他昭雪。” 
元渭沉默了半晌,忽然开口,眼神慢慢明亮:“朕要补偿他……要他重新立在朝堂之上,陪在朕身边……对,这还不够……朕还要为他建个大大的忠义生祠!快、快!还愣着做什么?!快找纸笔过来,朕这就拟诏!” 
“陛下,恕臣直言。” 
元渭的精神已接近癫狂,凌逐流实在是看不下去,打断他的话,走上前去:“臣觉得陛下,这样做之前……应该听听柏大人自己的意愿。” 
“他能有什么意愿,多少人求之不得……” 
元渭说到这里,忽然住了嘴,再也说不下去。接着,眼泪就似断了线的珠子般,不停地沿着面颊淌落。 
明明知道……他不愿意留在自己身边,所以才自欺欺人。 
但现在,就连自己,也骗不过去了。 
凌逐流一直没有抬头,却能够看到,不停有水珠落下,打湿了皇帝膝盖处的龙袍;能够听到,皇帝掩也掩不住的哽咽抽泣。 
元渭自登基以来,无论遇上什么事,至少表面上,一直是个标准的帝王,自负决断,心肠坚硬。 
他是第一次见到,皇帝这样痛哭失声。 

55 
柏啸青选择了离开。 
对他来说,也只有离开。 
把他的清白,证明给全下的人看,只会成为天朝、先帝先后,以及元渭的污点。 
他不愿意看到,自己用生命珍爱维护的东西,又被自己摧毁。 
而一生留在这皇宫之中,绝非他所愿。 
所以,昔日的名将、叛贼、阶下囚,在元渭诏示天下的布告中,已经死了。他如今离开,再无挂碍。 
成复十六年,二月底,京城的初春已至,官道两侧生长着的梧桐树,纷纷吐出嫩绿新芽。 
只是周围景象,仍旧没有褪去冬季的萧瑟。 
一顶毫不起眼的青呢小马车,停在通往西北方的官道上,年过六旬,却依旧精神矍铄的马车夫,头戴青箬笠,怀抱长鞭,等待旁边的客人话别。 
元渭和凌简二人,都身着便装,站在马车旁。 
元渭明显憔悴消瘦了很多,脸色青白,眼睛有点发红,望向对面的柏啸青:“……你再想想,你若留下来,朕、朕……什么都给你……” 
元渭知道,自己挽留的样子难看至极,却还是忍不住挽留。 
柏啸青微笑着摇头,转身朝那顶马车走过去。 
他的步伐虽仍然比常人缓慢,却已行走无碍。从今往后,他将用这双脚,一步步走向属于自己的人生。 
元渭咬了咬牙,忽然迈开步子,跑到他面前拦下他,哑着嗓子:“潜芝,朕只想问你最后一句……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朕?” 
虽然元渭自己也觉得,这句话问得恶俗,活似怨妇。 
但是,若不知道答案,他到底不肯甘心。 
柏啸青低垂眼帘,怔了片刻后,慢慢弯了双膝,在元渭面前跪下,端端正正朝他磕了个头:“请陛下今后,以江山社稷为重。” 
他身心俱残,早就不再奢求任何东西。 
元渭是手握皇权,掌握天下生杀的帝王,是他再也触碰不到的人。 
喜欢,抑或不喜欢,既然是再无交集,就没有任何区别。 
只希望元渭,在将来的岁月里,能够将这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条,令百姓安居乐业,做个好皇帝。 
元渭被他这一跪,心痛如绞,整个身子仿若被钉在了地面上,动弹不得。 
元渭不知道是如何看着柏啸青站起身,如何看着他上了马车,扬尘远走。 
心内情感寄托的所在,刹那间全被掏空。 
柏啸青坐在马车内,看着对面车角处,用来拴帘子的藏青吊穗在那里摇摇晃晃,不敢掀帘往外望,轻轻闭上了眼睛。 
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和元渭初见时的情景。 
那样一个粉嫩白胖的漂亮娃娃,戴顶坠满珍珠的小帽子,脖子上挂着个长生小金锁……穿着大红的缎子衣,露出两节粉藕般的手臂。 
自己朝他磕过头后,他坐在宽大柔软的床上,眉眼深黑灵动,瞧着自己一笑。 
十几年光阴荏苒,和元渭之间的快乐、悲伤、挣扎、纠缠……始于那日一跪,终于今日一跪。 
鼻腔内,忽然酸楚难当。 



马车驶出了京城的范围后,还是上午。 
柏啸青撩开车帘,朝马车夫大声呼唤:“大伯,麻烦您调个头,去一趟北郊,我有两件事要办!办完了,咱们再上路!” 
马车夫也不多话,直接一甩长鞭,便赶着马儿,朝城外北郊而去。 
北郊是一片乱葬岗,掩埋着无主尸骨,终年都给人阴森寒冷的感觉。 
柏啸青自十八岁那年起,就再没有来过这里。 
因为那时的他,已背上了叛国的罪名。若再常来这里祭拜,只怕会被愤怒的天朝人偷偷掘尸,惊扰了他死去亲娘的安宁。 
此番一去……又是遥遥无期。 
若这时不来看她,恐怕今生都不能再有机会。 
他下了马车,拿了铁锹,慢慢走到他娘的坟跟前,想为坟头除除草,培一培土,却愣愣地呆在了原地。 
原以为十几年未至,这坟应该变矮不少,湮没在丛丛荒草中。 
没想到,坟包非但并未曾变矮,反而增高加大许多。比周围的野坟,都要高出半截。 
坟前,居然还插着几支残香,放着一盘果点。 
柏啸青正在发愣,看到一个瘦小佝偻的人影,提着一个篮子,拄着拐杖,从远方走过来。 
那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子,双目混浊,衣裳半旧。 
她看到柏啸青,并不意外,朝柏啸青咧开嘴笑笑:“您来了啊。” 
“您知道我是谁?”柏啸青心头一惊。 
“知道、知道。”她一边点头,一边颤巍巍朝坟边蹲下去,将坟前的果点和篮子里新鲜的换了,又收了残香,“没别人会上这儿来了……您是这坟里人的儿子,对不对?” 
柏啸青无言相对,她又自顾自地说下去:“您犯了些事,这些年都在外面流亡……所以,一位宫里的公公,就拿了八百两银子给我老婆子,让我在这里照看着坟,每天除除草、培培土,上点果品香烛之类的……算算看,快有五个年头喽,银子还剩下大半。他说,无论等到什么时候,您总有一天会来这里的。” 
五年前……成复十一年,元渭复国,重返京城那年。 
那位公公,不会是别人。 
柏啸青的眼角慢慢潮湿,一句话也说不出。 
“咦,您的妹子怎么没来?”老婆子做完手头的事情后,往柏啸青身后张望了一下,有点诧异,“就算嫁了人……自己的娘,总要来看看吧。” 
年纪大的人,话一般都多。 
不等目瞪口呆的柏啸青回答,她絮絮地又往下唠叨:“那位公公说过,这坟里葬着的,是他爱人的娘……我老婆子想着,他虽然已经成了阉人,不能和别人在一起,但这份情谊,总还是难得的,可惜了啊……” 

56 
老婆子所说,局外人看似唠叨废话,局中人却如惊雷闪电。 
想起十六岁那年,他曾威胁耍狠般,要自己和他一起离开宫门。 
想起他拥吻着自己,轻声细语—— 
全天下,只有我最明白你。 
他冒了天大风险,串通辅王谋刺元渭。 
他从流云阁上纵身一跃,留下揭示真相,同时也包藏祸心的字纸。 
…… 
此时此刻,终于明白他的真意。 
柏啸青站在荒坟之间,哽咽难当,泪流满面。 
柏啸青从老婆子手中接过香烛,亲自点燃,插在他娘的坟前,磕了几个头后,站起身来,走向老婆子,从怀里掏出两个沉甸甸的金锭,塞进她的手里:“我眼下,又将要远走他乡……请您继续照看我娘。” 
“您放心。”老婆子接了金锭,挺直腰杆,“我们一家,就住在近郊野村,都是讲信用的人,若是将来我不在了,还有儿孙看顾……就算再过十年二十年,也一定会替您把这里照看好的。” 
柏啸青朝她拜了拜,便再度上了马车,离了这里,朝乱葬岗深处继续驶去。 
马车走过大半个时辰后,来到一片荆棘丛生的野地。 
说是初春,地面上的嫩草都未曾长齐,但那丛丛的棕褐色乱棘中,却开着一朵朵碗口大的单瓣红花,如霞似火,在野地里美丽盛放着,也不知是什么品名。 
有白色的骨骸散落其间,就分外鲜明触目。 
柏啸青下了车,唤马车夫拿了车里的一个竹篓、一把长铁钳,走到那具尸骨面前,亲手持了长铁钳,一块块将散乱的洁白骨殖,自野草乱棘中捡起,放入篓中。 
他临行之前,曾向人偷偷打听了阮娃的弃尸处。 
来这里的目的,一是替他娘上坟,二就是替那人收尸捡骨。 
毕竟这世上,除了柏啸青之外,再也没有人会做这件事。 
柏啸青仔仔细细,将所有散落的骨头都收入竹篓后,用布把篓口蒙住,将竹篓抱入怀中,站起身低声道:“阮娃,我们走吧……” 
这一次是真的,只跟你离开。 
四下里荒芜一片,不时有冷风拂面。冥冥中,柏啸青似乎听到了那人低低的笑声,在耳畔轻扬。 



送走了柏啸青之后,元渭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宫中。 
摒退身旁的所有内侍宫女,他独自一人,迈进了吟芳宫的大门。 
吟芳宫在数月前被修整一新,又常常有内侍宫女来打扫,现今虽寂廖冷清,但依稀望过去,又是当年好景致。 
绕过添香阁,元渭走上了花溪上的白石拱桥。 
桥下的溪水清澈见底,几条灵动小鱼在其间游来游去。 
元渭想起小时候,曾和柏啸青一起在这里喂金鱼,结果自己不小心喂得多了,几十条鱼儿翻着白肚游在水面上的情景,不由一笑。 
走过花溪上的几道拱桥,元渭来到剪风院跟前,推开院门。 
只见一个打扫的小太监,抱着柄笤帚,背靠着院墙打盹。 
小太监听见门被推开,悚然惊醒,看到元渭一身明黄装束,立即手忙脚乱地跪倒在地:“奴婢恭迎万岁!” 
“起来吧。”元渭挥挥手,也不看他,径直朝院内走去。 
难得有和今上单独相处的机会,小太监存了讨好的心思,又有些胆怯,就垂着手,缓步远远地跟在元渭身后。 
这剪风院,是承载了元渭太多童年回忆的地方。 
书房、卧房、演武场、院落……每一寸土地,每一件物品,似乎都能说出一个故事。 
元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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