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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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袖-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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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总管的带领下,董宽信匆匆赶到会客的小厅,一见到那男子,便愣了一下,旋即恢复镇定,命众人退下。

                          董宽信将印信高捧,谦卑地低头长跪:「不知毋将大人亲临,多有得罪。」

                          毋将隆取回自己的官印,道:「我是偷偷来的,非常时刻,还请二公子见谅。关於朱公子之事,已不能经由旁人来办了。」

                          「朱大哥有下落了吗?」董宽信忙倾前问。

                          「他在掖庭。」

                          董宽信倒吸了一口气,掖庭狱?皇宫内的监狱,不受法律所辖的黑暗之地,任何刑罚、罪名都可以捏造之地,自汉朝建国以来,执行功臣世家的死刑之地……

                          「他的口供……已经好了,非酷刑处死不可,只有董侍中可以救他了,但皇上不许董侍中自由行动,您是他的胞弟,由您入宫告诉他,应该不会引起皇上疑心……」

                          董宽信发了片刻呆,才问:「你是说,皇上要……杀朱大哥?」

                          「我不能回答你这种问题,」毋将隆困难地别开脸,「但也许不到秋决,他就『意外』消失了……」

                          董宽信心神一片混乱,皇上、哥,以及朱诩之间,那种关系……竟是真的,而且已经发展到非有人死不可的程度了,只是皇上一个人的狂热吗?不,那三个人都是疯狂地互相伤害著、爱著……董宽信不由得毛骨悚然,柔静的大哥,以及看似健全开朗的朱诩一下子变得陌生而遥远。心目中近乎圣洁的大哥,在朱诩,或是皇上的怀里,是什麽样子?董宽信背脊阵阵发冷,这些丑陋的问题,以恐怖的鲜明扑袭脑海。

                          「二公子……」毋将隆发现他在颤抖。

                          「很讶异吧?」董宽信望向毋将隆,一行泪水滑过腮颊,「唯一的手足,我……原来是最後知道的人……」

                          毋将隆不敢置信地看著泪流满面的董宽信。

                          「全国都看见的事情……」董宽信撑在地上的拳头,溅散了一颗泪珠,「……为何把二姐也拖下去?为何没有人阻止?每个人都默许了,是不是?」

                          不,不是单纯的欲念下,金钱、权力诱惑下的恶行!毋将隆不知该如何解释,阻止者也不见得就是执行正义,眼前痛苦而茫然的少年,却正如同世俗的人,对同性之间的爱欲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厌恶与鄙视。那无垢的善良眼神,比解光厉声的斥辱更沉重地鞭笞著毋将隆。
                        第十二章 江有汜
                            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不我以,其後也悔。
                            江有渚,之子归,不我与。不我与,其後也处。
                            江有沱,之子归,不我过。不我过,其啸也歌。
                                            ──召南?诗经


                          微弱的油灯在土墙上摇曳。牢房内竟比外面的黑夜更暗,稀落的几盏油灯仅能勉强把简陋的土壁和粗糙的木栏勾出形态,由於阴沉的色调,更使各种气味被浓缩、强调。大块大块的黑色之中,含糊而软弱的轮廓,就是囚牢的视野。

                          清晰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含有某种黏稠之感,沉闷地接近,一人,不,两人?狱卒揉揉因劣酒而发黄的眼睛,懒懒地站起,随手倒拄著剑窥探。甬道的出口,缓缓扩大刺眼的明亮,脚步声停,清楚的人影出现在灯光中。

                          「叩见毋将大人!」

                          只及毋将隆胸口高度,身形纤细的持灯者,在重重看起来极为名贵的纱斗篷掩盖下,分不清是男是女。毋将隆略一张望:「犯人呢?」

                          「啊,在那儿。」狱卒指著墙,果然依稀有一人被贴墙铐著。

                          「为何还不放下来!」

                          狱卒忙道:「司隶大人有交待,这是站刑,罚他顽冥桀傲,钥匙由司隶大人亲自保管呢!」

                          「去拿水来,本官有话要问犯人!」

                          「是。」

                          狱卒退出後,那纤细的身影摇晃了一下,被毋将隆及时扶住,那人几乎无法站立,毋将隆用力扶稳他的肩膀,直到狱卒送水进来。

                          「你出去看守,不许任何人擅入!」

                          办理案子时,不可见光的内幕太多,狱卒早就习惯了这种命令。而且那些事情,知道的越少活得越久,狱卒立刻退出去,在上层的办公室看守著。

                          灯光一颤,被毋将隆急时拉住。董贤几乎没有勇气望向朱诩,好不容易才转过头,持灯缓缓照去,豆大的泪珠煞时模糊了视线,毋将隆替他持灯,扶著他走上前。董贤双手紧捂著脸,颤抖地看著。

                          低垂的蓬头散发,曾经闪耀著耀眼的褐色光泽,此刻却被血污和不见天日折磨成枯絮,赤裸的上身横七竖八的鞭痕,还有巨大的蜈蚣般,怵目惊心的刀疤,是被禁军所砍,那时正要亲手刺死董贤,眼眸中却是爱怜不舍,於是以身受刃……

                          董贤伸出手,和被铐在墙上的手指交握,泪水滑入伤口,朱诩微一呻吟,醒了过来,那芳香……

                          「诩……」一开口,董贤便泣不成声,「诩……」

                          「阿贤……」朱诩疑似梦中,身子一挣,双手双脚的紧铐发出铁鍊敲击之声。一定是梦,泪人儿般的他,在凌云轻纱中,美得不像人类,是翩翩出现於炎狱中的仙人。不由得与那水般冰凉滑细的手紧紧交握,董贤哭得喘不过气来,仍不顾一切地吻著朱诩,苦涩的口舌彷佛饮著琼浆,董贤甜美的唇和泪水使朱诩忘了一切身受的痛苦,如果是死前的幻影,那麽死不可怕,反而比尘世更值得向往。

                          毋将隆悄悄退了出去。董贤仍紧紧拥吻朱诩,轻轻分开後,含著泪的脸绽出微笑,玫瑰初露,白玉流光也不能方其清豔。在朱诩的注视下,董贤褪去凌云纱,解开衣带,脱下了上衣,呈露出冰雪般的肌肤,展开双臂,温柔地抱住朱诩的头,贴著自己的颈项、胸口,泪水不停地流。

                          「看,……这个身体,还是你的。那一夜之後……一直都,一直……」

                          现在才知道阿贤的肌肤如此甜腻舒滑,朱诩的伤口并裂,血珠染抹在董贤身上,为玉脂染上点点赤瑕。

                          「阿贤……」把脸靠在他身上,朱诩低唤。那一夜之後,再次相逢竟是如此处境。

                          「是我……害了你。」董贤抚著朱诩的脸,又是这样,从小到大,自己只会给朱诩带来不幸。

                          「不是你的错啊!」朱诩一微笑,脸上的伤口便扯痛。

                          「不,都是我,如果不是因为我,就不会这样,大家都可以幸福地生活下去,娘不会以泪洗面,阿玲不会入宫,宽信不会伤心,而你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我害了你……」董贤激动地泣道。

                          「不是的!阿贤,听我说!」朱诩不顾脸上伤口的痛,大声喝住董贤,在那怔怔的泪眼下,缓和地道:「自从见到你以後,我的生命就一直是幸福而已。自从见到你……」

                          「第一次见到你……那时,你不理我呀!」董贤低声道。

                          「因为,我不知道该怎麽办,只好走掉。」朱诩笑道,闭上眼睛轻叹,「那时起,试了多少次也一样,从你身边逃走,也夺不回自己的心,我的心,自从见到那个爱哭的美少年,就被夺走了。看见你也好,看不见你也好,都感到不再求什麽的满足。竟然能够得到你,我这一生太幸福了……」

                          「不要现在就说是一生,不要离开我……」董贤的脸埋在朱诩怀中哭泣哀求。

                          朱诩轻吻著他的头发、眉眼,平静的心湖彷佛超越了黑牢,映现著无边蔚蓝的晴空。
                         甬道上枯候的毋将隆听到「喀」地开门声,董贤一手持灯,一手披上凌云轻纱,走了出来。

                          「啊,好了吗?可以再谈久一点啊……」

                          董贤眼眶红红的,脆弱地一笑:「谈太久……会觉得像诀别。」

                          在那透明欲碎的苦笑中,毋将隆却奇妙地看见一种坚强。两人默默走出监狱,花木的黑影在星辉濡浸下,闪烁著冷冽的夜露。连虫鸣也歇息的静夜,潮湿的小径彷佛融化了,草叶清芬之中,有走在云絮间的感觉。

                          「真是没想到,您会帮我。」董贤轻道,「像我这种令家族蒙羞的人……」

                          「擅自让令弟知道了,真是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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