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七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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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七辑)-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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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问很多问题。病人高兴起来,回答道,‘把自己打扮得体体面面的,买一条裤子
穿上。’医生想,这回可能该放他出院了,不过他仍然问,‘然后呢?’谁让他是医
生呢?病人就说,把裤子上的背带拆下来。医生有点不明白。想干什么呢?他继续问。
你知道他想干什么吗?”吴波把眼睛瞄准儿子,“‘做成弹弓,’病人说,‘我要把
这儿所有的、该死的窗玻璃都砸破!’”
  吴波等在那里,想他们笑起来后,好把自己的笑声混进去。可没人笑。余芳斜
视着他,正暗中琢磨他讲这个笑话的用意;而吴小真不能确定,这个笑话是不是算
完了。实在是吴波自己忍不住了,他又重复了一遍,“他说他还要回去,把那儿所
有的、该死的窗玻璃都砸破!”
  他孤单地笑起来,间或夹杂进吴小真疑惑而轻微的笑声。这样,星期天他们闲
着没事,就到滨江大道去玩了。
  一路上,余芳不停地给他讲她那些发迹的女同学的事情。有人的丈夫开了画廊,
有人的丈夫承包杂货铺,也有人的弟弟做商标生意发了财,她沾了一些好处……小
真不时要从衣服里面拉扯那根老是滑上去的“英姿带”,那回给妈妈试过之后,它
就明显变松了。“不过妈妈看样子也需要一根。”儿子说,因为做丈夫的,不得不
伺准时机,往余芳那稍有点驼的背上来那么一拳。他会嚷:“挺直!”
  余芳穿一件米色全毛短大衣,后背中间有一条精致的缝路,不过那是条歪斜的
缝路。而吴波穿棕黄的皮夹克。他想把傻瓜相机塞进口袋,却没法做到。有时在电
车上,小真抢到一个座位,就双腿并拢、小心翼翼地坐下去。他生怕“英姿带”又
滑上去给他惹麻烦。
  五十五路车站上,排着长长的队,可两块钱的空调车却很少有人坐。吴波说,
没人坐,我们坐。他们还赶在一艘轮渡起程之即,跳上了那晃得厉害的甲板。江面
上飘着脏东西:压扁的罐头、白菜帮子、便当饭盒。江水拧着泛黄又泛白的波浪被
单。来往的驳船发出一声像低音号似的、短促的测试音。小真对东方明珠电视塔仍
然情有独钟,因为他只认识这个。可他还在继续问“为什么叫它浦东、浦西,而不
是浦南、浦北?”吴波懒得回答。小真不肯罢休,又问,“为什么我们不上南浦大桥、
杨浦大桥?”吴波不耐烦起来,“那还用问吗?!”果然小真不敢再问。
  不管怎么说,现在他们终于到了黄浦江的另一面。他们买了票,走上滨江大道。
吴波有点不敢踏下自己的脚,因为到处贴着你在卫生间里贴的那种精美的地砖。这
儿空无一人,靠江的一面却不时传来人声笑语。不管怎么说,现在他们已经来到这
里。余芳说的那些绿草坪正展现在他们脚下呢,说得准确一点,那些奇异的绿色草
坪就在他们的鼻子底下,只要一伸手,你就能从上面捋下几滴露水来。
  “它可真的是碧绿的呵!”这回吴波吃惊不小。余芳得意地抬了抬下巴,意思说,
那还会有假。他们朝草地看了一会儿,但谁也没有提出要上那儿走走,更别说像原
先想好的那样,坐到上面去了。
  “草地上可是有露水的。”余芳说道。她的话一下子切中了要害。于是,一家
三口只能楞楞地站在廊桥上,进退两难,好像一张照片中突然闯入的陌生人:全歪
着身,东张西望,眼睛仿佛故意在回避,看向别的地方。
  “她家已有一栋房子,打算再买一栋。”余芳说,“另一个同学家刚买了一辆
汽车。不是奥托,好像是奥迪,反正不是奥托,也不是夏利。”
  她应该和她同事聊这些事去,吴波想。不过,这儿的草地居然是绿的,这无论
如何让他惊讶。他也忘了掏香烟出来抽,或者朝妻子总要驼下去的背来上一拳。他
的眼睛仿佛被洗了一遍,变得清新多了。在他看来,星期天的太阳似乎也好得有些
异样。它就像献殷情的男人,眯缝着眼,满脸堆笑;而天空却有点呆板,平得如同
手术台。几络消毒棉球似的云并排挂在上面,一动不动,可还是看上去会随时掉下
来。那些草坪,几何边缘缀着黄杨叶、修剪过的冬青树,似乎让你故意地迷惑(是啊,
你能区分什么是黄杨,什么是冬青?);中间插着蜡烛似的矮小的水杉,巧妙而精致。
因为空无一人,从稍高一点的廊桥上看过去,这些草坪简直就像一个放大了的建筑
模型,给人以不真实的感觉。
  “这就是你要的绿草坪。”吴波对余芳说,但此时余芳的视线却被近处几幢造
型奇特的建筑所吸引,移了开去。多么奇怪呵,吴波想,她原先还想在那里坐一坐
呢,现在,甚至不拿正眼对它瞧。
  “可那儿没有一个人。”小真说。好像草坪上没有一个人,反而损坏了它的形
象和优越品质。
  “为什么要有人呢?”吴波兴奋起来。不过马上又意识到,会不会不允许游客入
内?很多公园养草之际,总是限制游人在草坪上散步。他们会竖一块牌子,还用铁栏
杆围住四周——但那儿并没有铁栏杆,也没有游人不准入内的招牌。他近乎叫喊着
说,他们来对了!
  阳光非常迷人,把剩下的云也贴到天空上去。他在原地转了两个圈,想尽快把
周围令人费解的事物看进眼里。
  那古怪的金字塔似的小屋屋顶;那闪闪发亮的喷泉口,深深地躲在大理石地面
下。当他们走近时,他还特意用脚在上面试了试。瞧,他并没踩上厚玻璃下的灯泡。
他还发现整个水池没有边沿,水会不会从里面溢出来?“你们看,他们把它设计成中
间低,四周高。”他说,“多么妙!”
  这时余芳却说,“这种地方最容易发生抢劫案了。”
  嗨,先是露水,这会儿又是抢劫案,说不定观看黄浦江水,也得站得远远的,
生怕掉下去。吴波一扭头,走到了前面,把他俩甩在了身后。
  接着他们就看见了岸边的人群,确切地说是“星期天合唱队”和少量观众。两
排藏青色的男人,两排浅粉红的女人,他们的脸全小得像黄豆。
  “他们在唱什么?”
  “阿拉木罕的葡萄,不,好像又不是。”
  波浪声打着节拍。有人扛着“火箭筒”在演唱者面前“瞄准”;有人将双手在
自己面前乱舞一气,好像溺了水似地正痛苦地求救。这时,小真不情愿地嚷道,他
要上厕所。
  “等你上了厕所再来吧,他们可不会飞走。”做父亲的说。
  “我要和他们拍一张照片,站在前面,好像我也在唱歌。”
  “好吧,等你解放了自己再说。”
  “小真,你分得清哪个是你该进的门?”做母亲的问。
  “当然。”
  只见小真飞快的跑了进去。两个大人想了一会儿也尾随其后。他们全去了装潢
考究的小房子。那儿不收钱,也没人发草纸。
  不一会儿,他们又从里面出来。他们惦记着合唱队呢。一帮人站在阳光下一本
正经地唱歌,说什么也是很滑稽的。尤其是这样的冬天,在厚衣服外罩上演出服,
一面听任江水在背后有节奏地拍打堤岸。偶尔会有一艘轮船像一面墙壁似地移过来,
你完全可以把它当作布景看待,或把它当作剧院里的包厢看台。是的,一切都显得
愉快,并且让人微微地诧异。
  可当他们再去寻找那些合唱者时,却大大地吃了一惊。原来,队伍刚刚解散。
那些人都在脱藏青色或粉红色的演出服,换上日常便服——演出已经结束了。刚才
他们听见的,恐怕是最后一个音符。
  “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合唱队”。吴波失望地想,根本没有出现过合唱队,这
么想才说得通。因为等那些显得灰暗的演唱者走开后,路面重又变得空空荡荡的了,
并闪着光,好像有人刚在那儿洒了水;好像那只不过是黄浦江一部分延伸出来的水
面,怎么看也看不出有人曾经站在上面唱歌来着。
  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合唱队。他们只能这样沮丧地想。这些人只不过是几只
大胆的麻雀,乘着风小,降下来觅食。
  他们继续往前走。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上厕所了!”小真似乎要哭出来。还好他又忍住了。他们
全忍住了。
  吴波把照相机的绳子绕上手腕。你怎样才能理解一些事:本来好好的在那儿,
一旦你眨一下眼睛,它们就会老母鸡变鸭,消失、不见?它们竟然如此迅速,好像故
意要和你作对,要让你将它们错过,无可挽回地错过?
  对这个问题,他还能怎么想呢?
  “拍个照吧?”余芳说。
  当他们在滨江大道上闲逛时,人渐渐多了起来,分散到路边的椅子上,坐着喝
可口可乐;一些人把椅子移近铁索栏杆,翘着二郎腿。
  “你以为她们都在干什么?”余芳说。做丈夫的当然知道她指的是谁。
  “在干什么呢?”吴波把傻瓜相机贴近鼻子,对小真说,“往左!”
  小真往左移了移。
  “再往右一点。”吴波说。
  镜头中,他看见小真又往右靠过去。
  “停!就这样。”他说。“我拍喽,别把嘴噘着。”
  于是,小真眼睛一眯,嘴一咧,露出一脸假笑。“别这样……”
  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你以为她们都在忙什么?”余芳继续自己的话题,“她早就辞职了,和家里人
开了一家服装店。”
  “就是到我们家来过的那个?”
  “不是,是另一个。她辞了职,开服装店。她可是个聪明人。”
  “何以见得?”
  “她能抓住机会。我是说,她清楚生活迟早就是这么回事儿:赚钱。钱是最最
实在的东西。不过她很有魄力。”
  “你也来一张。”吴波打断她。
  余芳拍了照。镜头中她站得笔直,太阳光射得她睁不大眼睛,于是她的表情是
尴尬的,羞愧的,甚至微微有点屈辱。
  吴波想,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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