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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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年5月-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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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他的工资的。四季很快就找到了答案:不是因为他挣得少,而是因为他从来不想这些事。他以为这个家就是自动地存在着,自动地运行着:水会哗哗地自己循着水管子找上门来;电灯会善解人意,天色一暗便大放光明;天然气源源不断,好像家中地板下就蕴藏着一座气井;而一旦饮水机上的水快见底了,便会有人殷勤地扛着新鲜的泛着蓝莹莹波光的纯净水上门来。他哪里知道郑四季昨天在交水费,今天买了电,明天还得记着往一卡通里续钱!郑四季撕了这张已经涂得乱七八糟的纸,去跟城城聊一聊。问问他今天学钢琴了没有?会画南瓜了没有?交了那么多钱,总得见到点东西吧?
  刚坐到正搭积木的城城身边,小群说:“四季姐,增光又打了个电话来,农村找不到活儿干啊。宗浩哥有办法了吗?增光实在是没出路了,着急啊。”急有什么用?要说起来,我的生活比他更需要急。四季没有把这话说出口,说出口的是:“再等几天,起码让宗浩得到点消息了再过来。”乡下没地了,也没有活儿了,增光也可怜,年轻轻的,老婆在这里,自己在乡下晃。单是跟小群分开了两年这件事,就让四季觉得亏欠了他许多,她不停地催着宗浩找熟人想想办法,给增光安排个事。宗浩答应着,可也许他觉得这跟水电气会自动上门一样,到时候,也自有人来通报:让增光来我们这儿上班吧,我每月给他开一千!四季突然又改了主意,果断地说:“那就让增光来吧!”是啊,一个大活人站在面前,你总该去想辙了吧?你不会又忘了吧?何况,增光是你的亲戚,你得负责安抚好。增光,不开心了,要把小群叫回家去,这个家不全塌了也得塌一大半,除非我辞了职当全职太太接送城城——那不塌得更快了吗?
  小群听了很开心,赶紧去给增光打电话。“增光啊,四季姐叫你过来呢,准备准备就过来吧。别的你就不用管了,衣服少带点,大哥给了你不少衣服,都比你那些好。”四季耳朵里听着小群的话,眼睛看着城城手里的玩具,心里却无聊地想着:增光来了,起码能省下长途电话费了,这也是有好处啊。
  城城睡了,小群在看有头无尾的电视剧,四季把门一关在书房里写稿。在拼红了眼的挣扎苦斗下,《星电影》从当初刚创刊时马粪纸一样的《电影报》发展到了一百二十页全彩铜版销量稳定上升的时尚电影杂志,它的壮大史也就是四季的奋斗史。每期交稿量须在两万,不保证都能使用,除此,稿件质量被评为“优”,才能获三分;“良”,则获二分;收入多少主要就看月底攒了多少分。可是,这些是不够买房子的,四季从投身这一行起就在一稿多投。现在,《星电影》有知名度了,不敢这么做了,那就把《星电影》上发不了的交到其他地方去。那些东西,在稍稍化过妆之后,比如把访谈改成评述,把资料凑成盘点,偶尔可以一稿两三投。四季现在经营日韩这一片,对日韩明星的熟悉程度大概是那些二十上下的哈日哈韩族都比不了的。可是,人家“哈”是主动的选择,自发的热爱,而自己,是职业的驱遣,即使最后由职业而生爱,那也是不一样的性质。况且,一个年过三十的女人,对什么权相字、金东元、赵承佑等等了如指掌,会被人当成怪物吧——因此,四季很少跟别人聊自己的工作。
  四季在键盘上敲打恐怖片《四人餐桌》的评论。还是先得有个大略的剧情介绍,四季胆子比蚂蚁小,硬着头皮在那儿描述。其实她根本没看过,拜托“爬爬虫” 看了碟后把故事给她讲了一遍,还要求他不能绘声绘色。可气的是,韩日的恐怖片越来越壮大,四季的痛苦感越来越频繁。到底该不该去请求转换主攻方向呢?可攻欧美的早就挤作一堆,报道国内的又时时处于饥饿状态,四季为难着。导演到底为什么要拿餐桌吓人呢,这可是天天要用的东西,存心要让人天天胆战心惊!
  咣!咣!两声巨响,在此时的四季听来犹如石破天惊,其实是宗浩日常敲门的力度。过了好一会儿,四季才明白过来,是那个讥讽她“欲壑难填”的人回来了。四季摁着狂跳不止的心去开门,把门打开,招呼道:“无欲无嗔的人回来了。”
  “什么呀?”宗浩很茫然,别说听不出四季的反击,连她说的是什么词都不明白。但是他竟然就不打算搞清楚,把包往地上一搁,挤过四季,朝沙发上一仰:“累死了累死了,这个点儿了,城铁居然还是没座儿!”四季跟过来,立在他面前,瞪着他,不说话。
  “能不能给泡杯茶啊?”瘫软的宗浩连声音都是瘫痪的。
  四季仍然瞪着他,不说话。
  “怎么了?又哪儿不顺心了?”
  “嗬!这回倒这么敏感了!我没说话,怎么知道我不顺心啊?”
  “你瞧你那张脸!连你儿子都看得出来。”
  本来四季这么做,一大半是装出来的,想逼着宗浩跟她说话,哄哄她,反省自己电话里说错了,是有口无心,是无意的伤害,可照现在这个方向说下去,一会儿准是子弹横飞,炮声隆隆。算了!文章还没写完呢,明天得交出去。四季扭过身,去泡茶。
  四季坐回到书桌前,敲了没几个字,又冲出去:“喂!你能不能先去洗洗脚啊!你想熏死……”话没说完,却看见宗浩脱了鞋,脚丫拇在茶几上,已经酣然入睡了。
  四季每天早上赶七点半的那趟城铁列车,七点五十五左右到东直门,然后换一趟公共汽车到编辑部。一般来说,城铁相当准时,四季走出家门不久,从铁轨上隆隆驶过的是七点二十分那一班。那一班,四季看不到,只能听到声音,五分钟后,在四季接近车站时,七点二十五的车进站了。四季依然不紧不慢,走进车站,然后一直往里,立在最西端的站台上时,七点二十八。两分钟之后,广播响了,四季等待的这一班进来了。这一点,倒又让四季联想起日本分秒不差的地铁来。四季没去过日本,可是看过许多关于日本地铁的描述,那种精确到秒的地铁真是不可想象与令人惊叹。可是,更难以想象的是,这种奇观瞬间就进入了中国,进入了北京,而且就活生生地展现在四季眼前。每天,站在西头的站台上,看到神气地亮着耀眼的车灯冲进站来的列车,四季总恍惚感到自己是在东京,是在未来世界。清醒一点的话,她知道,自己正是活在所谓的现代社会中。既然如此,那就理该住在郊区,月供三千吧。否则,怎么称得上现代人?还有,得考虑买保险了。一旦人身出了意外,宗浩怎么撑得住这个家?没有哪个有钱女人肯嫁他吧,外貌平平,智商一般;有存折,不过那是要每个月往里续钱的;前程看不到亮点,还有儿子拖累;离了我,宗浩可怎么过?四季想到这一点,就觉得宗浩其实挺可怜的,而买保险的想法也就越发迫切。
  四季总上最后一节车厢,这样,离出站口最近。自从搬到这儿利用城铁出行不久,四季就发现了好几张熟面孔。他们也总是赶七点半这一趟,也总是上最后一节车厢,在列车进站时,他们就聚成了一个半圆,像前来参加公司例行会议的同事一样。有一个男人,头发稍有些长,喜欢穿宽大随意的外套,风格很飘逸,上了车,就立在门边。车到柳芳靖,会上来一个染了深棕色头发的女孩,两只胳膊往他腰间一箍,搂住他。两个人甜蜜蜜的,不怎么说话,女孩拿头发蹭他的脸,他则稍稍嘟起嘴唇去亲她的发丝。他的嘴唇饱满肉感,女孩的头发有美丽的光泽,从柳芳到东直门的一路,四季的眼角总要往他们那儿瞥。他们紧紧相偎的姿态像钩子一样钩着四季的视线,四季不由自主地要去观赏他们。当然她绝对不会直直地盯着他们,四季也喜欢站在门边,她可以通过车门玻璃看他们映在那儿的影子,好像她是在欣赏外边的风景一样。四季同时觉得奇怪的是,为什么除了她,车厢里所有人都对他们毫不在意,像是见怪不怪,不屑一顾。说真的,四季有好奇心,这跟她的年龄不相称。
  四季甚至给那个女孩起了“柳芳”的名字,那个男子,姓什么好呢?四季想了好几趟车。让他姓“齐”好了——高大飘逸,温和健康。
  车还没到柳芳,姓齐的男子既不靠着,也不扶着,站在门左侧。四季立在门右侧。沿路的树丛下草地上还残留着星星点点的白雪,一个月前的那场大雪还在顽强地坚持着。气温已在渐渐回暖,北京的雪向来都是这么难以消融的。四季的目光跟随着那些雪,再转回来时,四季看到了墙上的那张透明胶纸,上面写的是:今日已消毒二月十五日。二月十五日,四季望着它,觉得很面熟。很面熟,却一下子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四五秒钟之后,四季想起来了。想起来了,眼眶刹那湿了:今天是她和宗浩结婚八年的纪念日!八年了!连七年之痒都过了,真的是不再痒了,居然连记都失去了。昨天晚上,宗浩把他臭脚丫高高地搁在茶几上,都把书房里的四季熏着了。四季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宗浩推醒了。“把脚洗干净了再睡!”醒过来的宗浩弄明白了,凶了一嗓子:“你就不会心疼心疼老公吗?我睡一觉天会塌下来啊?”小群从小客厅里跑过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四季也很气,从晚饭时攒到现在的气终于忍受不住了,也不管小群在不在,也大声喊道:“你这么臭,还有理了?你这样还算是老公啊?整个一个垃圾桶!”宗浩的牛脾气上来了,脚放下地,噔噔地进卧室,仰面往床上一倒。四季的眼泪涌了出来。小群小声地说:“四季姐,你去把哥的袜子脱下来,我来洗。”四季抹一把泪:“随他去。”
  四季回书房写《四人餐桌》。一个恐怖片,此时突然吓不了四季了。有什么可怕的?比恐怖片更可怕的是眼前的生活。四季的眼泪一下子就干了。明天的生活还会继续下去的,不会有任何改变。因为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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