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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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力呼吸-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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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院?手术?除了生儿子剖腹产,我再也没有住过医院。放下电话,我仿佛被电击了一阵麻木。这时,早起的儿子向我走来:〃妈,谁来电话?〃
  我没有答话,我好像没听清儿子说什么。
  〃妈,你怎么啦?〃儿子走到我身边。
  我愣了一会儿才开口:〃单位的电话,要我马上住院动手术。〃开了口,我的情绪便开闸了,热辣辣的脸颊上淌下了冰凉的眼泪。
  〃妈妈,不要哭,不要紧的,不要紧的。〃儿子俯下身搂住我。
  我只是摇头,只是泪流满面。
  很久没这样放任、这样尽情地哭过了。有些事,也许伤心过头,反而理智得哭不出来了,也不想让自己偷着哭。眼泪长久不流,仿佛干枯了。这些年,有两件事,我是常常防着的:一是不哭,二是不病。不哭,不是因为有多么坚强,只是觉得,眼泪不解决问题,面对难过的坎和不顺心的事,眼泪是最帮不上忙的,只有咬牙去忍、去做。我必须学会务实、学会行动,而不能生病,更是明摆着的。在这个家里,我是顶梁柱,没法想象,我一旦躺倒,这个家会怎么样?既然〃没法想〃,干脆不想,何况,自我感觉良好,总以为〃顶梁柱〃不朽不糟,挺结实的。
  但胃镜报告却大大地出乎意料,原来,我这根〃顶梁柱〃是外强中干,不修理不成了。我哭,因为太意外。可眼泪终究不管用啊。我劝慰自己:是否应该庆幸,至少没出现〃訇然倒塌〃的悲剧,何况,儿子毕竟已成年,他可以接班,充当〃顶梁柱〃了。这样看来,我病得是时候,上帝对我是厚爱的。设想一下,这份胃镜报告如果早两年到来,儿子还在读高中、还要考大学,我住院、我开刀,对儿子将有怎样的影响?!完成了人生的一大任务,把自己用狠了,生一场大病,住一回医院,也在所难免啊!左一想右一想,我渐渐想开了。只是,眼泪仍哗哗的,如同一片阵雨把我笼罩。
  〃妈,动完手术就没事了。〃儿子继续安慰。
  〃九点了,你快去车站接她吧!〃我抹着泪,仍不忘儿子还有重任在身,每天早早晚晚要迎送小客人。
  〃妈,我马上回来。〃儿子抱歉地摸摸我的头,他分身无术。
  儿子接了小客人,果然快快地往回返。进门时,儿子捧着一束金黄色的、花瓣细小稠密的野菊花,轻轻放到我面前。我抬头,看到花束中竖着一张鲜红的卡片,写着一行银色的小字:
  献给勇敢的妈妈   儿子。
  我把野菊花插到瓶里,我把卡片揣到胸前的口袋里。
  金黄的花迟早要谢,鲜红的卡片可以保存永久。
  去住院那天,我把那张小卡片又移放在外套的口袋里。这样的时刻,儿子给了我〃勇敢〃两字,再确切不过了。勇敢,往往是对于战士来说的。可这一回,我将与疾病展开一场争夺生命的战斗,也是〃刺刀见红〃,不勇敢不行。
  但愿不辜负儿子给我的称呼,名符其实地〃勇敢〃。



2002年元月28日 明天〃出嫁〃



  等待病房、等待住院的两三天,我的心情如同等待着一次冒险的旅行既然出远门,既然是〃冒险〃,总该有一点回不来的思想准备吧。而一想到有可能〃回不来〃,便有些家务事必须交代给儿子,虽说,无遗嘱可立,不必兴师动众,但大小是个家呀,它装着我的全部。
  决定带儿子一起去银行租个保险箱,把重要的东西〃保险〃起来。这些重要的东西,我从没有袒露给儿子,可生活出现了〃意外〃,我有了把家移交的打算。不是悲观,是预防万一。
  〃移交〃的时刻,我把保险箱钥匙交到儿子手上时,语重心长:〃保险箱里的东西,是妈妈大半生的全部积蓄:心血、感情、精力,都在这里了。几张存折,是为你读书准备的。〃
  儿子不言不语,表情庄重。
  那天,下着毛毛雨,我和儿子罩在一把伞里,一路上都是默默的。
  原计划,第二天儿子和同学要出去旅游,安忆再三劝说:〃别让儿子出去玩了,这种时候,儿子应该陪着你的。〃儿子也表示不去了。但住院前,我却很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做点什么。有两件事是必须做的:一是把长篇小说的初稿打印一份,想象中的住院如同疗养,彻底闲下来了,没有杂事的干扰,可以定定心心地改小说。以前,每当忙得焦头烂额,实实在在地累了,我心里会向往着能生一场可以住院的小病,可以整天躺在白白净净的病房里,阳光普照,鲜花盛开的,享受享受闭目养神、遐想联翩的清闲。那种感觉,仿佛只有住进医院才能得到,才有权享受。
  要做的第二件事,是想买一件彤红的外套,最好是绵软的、宽松的,带去医院,喜气洋洋的。按以往的经验,凡是急切、急需地想添置衣服时,往往看不到中意的,大都是买不成的。而一些可心、合适的衣物,常常是无心插柳的结果。对这一次的〃急切〃、〃急需〃,老天好像知道我没时间闲逛,便在暗中成全我,走进第一家商店,一眼就看中一件大红格子的薄型腈纶棉外套,横一道竖一道的红格子,热闹、夺目,且红中嵌绿,艳而不俗。就是它了,我当即买下。年轻的营业员嘴很甜:〃阿姨,你运气很好啊,这批衣服,昨天刚进的,只有一件红的。〃
  我把营业员善于推销的甜言蜜语当做祝福。人在倒霉的时候,就得把什么都当补药吃。
  去住院的前夜,我把红格子外套放在枕边,还精心地为这件外套翻找了颜色相衬的毛衣。我心里暗自好笑:好像明天出嫁。临睡前,安忆又来电话,说要不要赶过来陪陪我,她担心我太伤感、睡不好。我很想告诉她:我就当明天出嫁。



2002年元月30日 想家



  都说好事多磨,我算是领教了这个〃磨〃字。不知为什么,我这个人万事不顺,无论大事小事,没有一步到位的,总有一些麻烦等着,七坎八坷的。好在我经磨,最终的结果都不错。
  今天一早入院,一切手续单位的李处长都给办了。但赶到外科病房,护士长却说定好的床位,没得到及时确认,已安排别的病人住下了,要么在病房里加只钢丝床,或者,打道回府明天再来。
  〃困钢丝床不舒服。也不要回浦东。跟我回家。明天再来医院么。〃陪我来医院的王小鹰替我作主,说话一句是一句。小鹰看起来娇小玲珑的,关键时刻,断事果敢。
  小鹰家在淮海路。没想到,住院前还有机会在市中心作客。当晚,赵丽宏约我们在淮海路的〃吴越人家〃小聚。那种〃聚〃的感觉,有饯行的意味,是朋友们送我上〃征程〃。
  第二天住进五人一间的外科病房。五个病人外加看护的家属、护工,济济一屋的人,闹哄哄的。我初来乍到,满脸惧色地扫视一张张病床上那一个个做了手术仍半昏不醒的病人。下一个就轮到我了。〃手术〃两字一下子变得具体、感性,我心惊地坐到床沿,只觉得病房陌生、可怕。但我努力纠正感觉,毕竟要在这里度过很长的一段日子。调整情绪,我才注意到,我的床靠阳台,有大片阳光瀑布似地洒进,把雪白的床单照得晃眼,病房也是亮堂堂、暖洋洋的。我的心被温暖的阳光抚慰了。我立刻从旅行袋里翻出长篇小说的打印稿,端端正正地放在枕头上,如同一个战士摆出了战斗的姿态。而此番〃征程〃,长篇小说又如随身携带的〃特种武器〃。我要把平日的状态带入病房,能多少冲淡些病房的气氛。下午,睡醒午觉,我就趴在病床上,面朝阳台,翻开长篇打印稿,逐字逐句地修改起来。我希望自己能潜心工作,忘记自己的处境,忘记这是病房。
  此时,其他的病人还在休息,病房是宁静的。
  不知什么时候,阳光开始悄悄撤退,阳台渐渐褪去那层像上了釉的光线。朋友们陆续地来探视,宗福先夫妇捧来一盆名贵的蝴蝶兰,两根纤细的枝条上挑着几朵浅紫的、银白的花,其形状恰似振翅飞翔的蝴蝶,花瓣完全开放着,充分、坦然。而与蝴蝶兰同时飞进病房的,还有一个好消息:
  〃院长说,干部病房刚好空出一个小单间,让你马上搬过去。〃宗福先不仅久病成医,还成为医院的〃路路通〃,受惠者首先是我,跟着沾光了。
  朋友们一通手忙脚乱,收网似的把我刚倒腾出来的东西,又装进旅行袋,前呼后拥地开始〃大转移〃。
  干部病房的小单间虽然名副其实的小,但我们实在感到太满足了,大家一通欢呼。
  〃哪是住院,这和住宾馆有什么区别?〃
  〃陆星儿,你运气真好!〃
  尽管折腾了两天,但最终又是个不错的结果。我想,这真是我的命。
  晚饭过后,伫立病房窗口,看闪烁的万家灯火,我突然想家了。虽说,儿子进大学后,家里也是我独自留守,但那个没人陪伴的家,有我充实的生活,有很多书,别人的、自己的;有很多玩艺儿,买来的,也有儿子做的;有很多衣服,经常穿的,还有永远挂在那里看的。总之,有书、有趣味的玩艺儿、有喜欢的衣服,独自在家就不会寂寞。有时,写书累了,在家里晃晃悠悠,东瞧瞧西看看,这儿抹抹,那儿擦擦,心里会充满欣赏和自豪,在这个世界上,能打拼出一个自给自足的家,可以了。真的,别人夸奖我的家是〃小木屋〃、〃有童话色彩〃,这是我最爱听的好话。人到中年,已是饱经风霜的人了,我仍摆脱不了〃少女情结〃,对童话的一往情深,我的家,让人一目了然:这里的主人依然〃天真〃。我的〃天真〃,让我屡屡受伤,但我的〃天真〃和我天真的家,也是我疗伤的良药。每次出差回来,明知家里没人等我,但想到回家,想到等在家里的那一大堆天真的东西,我同样有隐隐的激动,只要回到它们中间,我的心就像一颗锚,扎到了最安宁的实处。
  可这次〃出差〃,第一天离开家,我就想家了,而在〃想家〃的心情里,还有一丝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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