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与百年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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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与百年中国- 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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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的大可贵处,就在于他的作者不顾密布的文网,用特殊的文学表现手法,重新与清初的思想潮流作一有力的呼应。    
    红学索隐派对《红楼梦》题旨的发掘因此固不可轻视。陈寅恪撰写《柳如是别传》,也不是只美颂传主河东君一个奇女子,对那一时期的可以“窥见其孤怀遗恨”的南国名姝,包括陈圆圆、董小宛、李香君、卞玉京、顾眉楼、黄皆令、林天素、王修微、杨宛叔、寇白门等,《别传》都或详或略地有所论列。而且在气节上,大都是这些婉婪小妇高过“当日之士大夫”。至于《红楼梦》的思想里面,显然同样包含有女性更要胜过男性的思想倾向。“金紫万千谁治国,裙钗一二可齐家”、“何事文武立朝纲,不及闺中林四娘”,这样一些诗句,已将此种倾向表露得非常直接。再联系到清初流行的“今日衣冠愧女儿”的说法,如果有论者说生于康熙末年、直接遭遇抄家之变的曹雪芹,很可能与明清易代所引发的思想冲突存在某种历史渊源,我们于是就说这是“猜笨谜”,恐怕不合于现在人人都在倡导的学术自由和学术民主的风尚。    
    《柳如是别传》的第三章有下面一段话尤其值得引起我们的注意:“寅恪尝谓河东君及其同时名姝,多善吟咏,工书画,与吴越党社胜流交游,以男女之情兼师友之谊,记载流传,今古乐道。推原其故,虽由于诸人天资明慧,虚心向学所使然。但亦因其非闺房之闭处,无礼法之拘牵,遂得从容与一时名士往来,受其影响,有以致之也。”《柳如是别传》上册,第75页。寅恪先生描述的这种情形,适可与《红楼梦》中大观园里面的众女性相比勘。只是寅恪先生在这里没有征引《红楼梦》,他用来取比的是与《红楼梦》同时的另一部小说《聊斋志异》。他说:“清初淄川蒲留仙松龄聊斋志异所记诸狐女,大都妍质清言,风流放诞,盖留仙以齐鲁之文士,不满其社会环境之限制,遂发遐思,聊托灵怪以写其理想中之女性耳。实则自明季吴越胜流观之,此辈狐女,乃真实之人,且为篱壁间物,不待寓意游戏之文,于梦寐中以求之也。若河东君者,工吟善谑,往来飘忽,尤与留仙所述之物语髣髴近似,虽可发笑,然亦足藉此窥见三百年前南北社会风气歧异之点矣。”同上。《聊斋》作者的意中人恰合于明季南国名姝的性格特点,那么明季南国名姝的生平行事为什么不可以通过《红楼梦》的方式得到艺术的再现呢?    
    另据陈寅恪先生考证,柳如是在与钱牧斋结缡之后,有三年左右的时间都是在病中度过的。追寻其原因,则身体和精神两方面均可有说。饮酒过量、对旧情人陈子龙的眷恋等等,都可以成为病因。钱牧斋的诗中因而有“薄病轻寒禁酒天”、“薄病如中酒”之句可证。寅恪先生写道:“今日思之,抑可伤矣。清代曹雪芹糅合王实甫‘多愁多病身’及‘倾国倾城貌’,形容张崔两方之词,成为一理想中之林黛玉。殊不知雍乾百年之前,吴越一隅之地,实有将此理想而具体化之河东君。真如汤玉茗所写柳春卿梦中之美人,杜丽娘梦中之书生,后来果成为南安道院之小姐,广州学宫之秀才。居然中国老聃所谓‘虚者实之’者,可与希腊柏拉图意识形态之学说,互相证发,岂不异哉!”《柳如是别传》中册,第572至573页。寅恪先生此论无异于给我们提供一种小说解释理论,按照这种理论,则《红楼梦》所写完全可以有“雍乾百年之前,吴越一隅之地”人物故事的依据,即所谓“虚者实之”之意。


第五部分:红学呓语后记

    《红楼梦与百年中国》是我《红学》一书的增订版。《红学》的写作,是我从文学研究转向学术史研究的一个过渡。因此我把《红楼梦》研究当作一个学科,探讨了她的学科树义以及形成和发展的过程。实际上是从学术史的角度来解剖一个具有典范意义的现代学科。    
    《红楼梦》第五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幻境,警幻仙姑向他传达荣宁二公的口头指示,说:“吾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功名奕世,富贵流传,虽历百年,奈运终数尽,不可挽回。”这是说《红楼梦》里贾氏家族隆替兴衰的故事,是以1644年清兵入关(顺治元年)到1744即乾隆九年左右这一百年的历史环境为背景的。而1744年正是曹雪芹开始写作《红楼梦》的年份。他显然从“百年”这个具有历史轮回意味的时间概念里获致一种“暗示”,因而产生了文学创作的灵感。因为第十三回秦可卿托梦给凤姐曾再致其意:“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一日倘或乐极生悲,若应了那句  ‘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岂不虚称了一世的诗书旧族了。”这应该是作者点题的话。晚清徐兆玮《报馆杂咏》:“说部荒唐遣睡魔,黄车掌录恣搜罗,不谈新学谈红学,谁似蜗庐考索多。”诗后有小注:“都人士喜谈《石头记》,谓之红学。新政风行,谈红学者改谈经济;康梁事败,谈经济者又改谈红学。戊戌报章述之,以为笑噱。”如此说来,莫非“红学”当产生之初,就与“新政”成一互相矛盾之对立物,两者不可在同一时空下求同兴并盛耶?康梁事败,时在戊戌,即清光绪二十四年,公历为1898年。到如今恰好又过去了整整一百年。这一百年的红学,情形是怎样的呢?我们作为《红楼梦》的读者、爱好者、研究者,从这个一百年里能够得到什么样的启迪或“暗示”呢?    
    王国维感叹:“百年顿尽追怀里,一夜难为怨别人。”陈寅恪同发一慨:“遥望长安花雾隔,百年谁覆烂柯棋。”虽然,学术思潮的更替与嬗变是事物的常态。有盛必有衰。梁启超把学术思潮类分为启蒙期、全盛期、兑分期、衰落期,并以佛家“流转相”之生、住、异、灭给以概括。这些个嬗变的时期和段落红学全都经过了。    
    《红楼梦与百年中国》原由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此次虽改由中央编译出版社重新出版此书,我在感谢曲建文先生的同时,仍然要向蜚声海内外的杰出出版家王亚民兄深致谢意与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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