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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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5期- 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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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窝棚里很暖和,也干爽,地上铺了一层干草。三个人衣裳也不脱,倒在了干草上。窸窸窣窣地一阵响动,之后,窝棚里静下来。 
  过一会儿,只听张老七叫道:“老金头儿……你睡着了吗?” 
  老金头没吱声。 
  李三说:“他今天可没少喝……早睡死了。” 
  老金头并没睡,他正在想他的老伴儿。他在想老伴儿年轻的时候。那时候,她还真跟桂芬有点儿像……但是他一声不吱。 
  张老七又说:“哎,三儿,你说曹二这工夫干啥呢?” 
  李三说:“操,还能干啥,捅呗……” 
  老金头仍不吱声。这会儿,他想起了老伴儿临死时候的样子。老伴儿望着他,眼巴巴地望着,好久,说:“我要走了……往后,就剩你自个儿了……苦啊!”想到伤心处,不由流了泪,凉凉的,沿鬓角滑下来。 
  这时李三说:“哎,我说,你哪能当着曹二媳妇说老头儿留钱的事儿呢?让人多下不来台呀……” 
  张老七说:“是,说完我就后悔了……不过这也没啥,谁都知道老头儿攒钱要说个后老伴儿。说起来,他那儿子才不是个揍儿,大老远的,天天都来,抠老头的钱……” 
  李三说:“这样的儿子,不如没有……” 
  老金头继续流着泪,也不擦,就让它流。 
  “哎,”张老七突然轻轻地叫了一声,之后说:“你说,曹二今晚儿还能出来吗?” 
  李三说:“不能!今晚儿不得累他个好歹的!” 
  张老七说:“小子的硏可是插得好,上鱼呢!” 
  李三说:“你是说……” 
  张老七说:“没事儿吧?咱们先给他起一过儿……” 
  想不到老金头冷不丁坐了起来,倔倔地说道:“你们敢!好两个王八犊子,你们他妈的还想这个呀!” 
  二人登时就哑了。半晌,才听张老七说:“我们……我们这是……说着玩儿呢!” 
  李三也道:“敢情你没睡着哇!” 
  老金头坐着不动,他本想数落他们几句,可是想了半天,只说:“妈的人心隔肚皮……睡觉!”说完,一头躺下了。 
  李三忙说:“您老……不会对别人说吧?” 
  老金头不再说话。 
   
  4 
   
  三点钟,天还黑黑的。老金头先醒了,跟着,张老七和李三也醒了。不久,三个人便浑身一抖一抖的,来到了水边。让他们意外的是,曹二竟也来了,正在弄船。本来,大家应该跟他开几句玩笑,却都没开,只打了声招呼,就都弄起船来。几个人都穿着水衩,都显得极笨拙,走路时,还发出哐啷哐啷的响声。 
  一会儿,大家上了船。就有桨声响起来。静静的水面上,一圈一圈地起了细浪。波浪荡进苇丛,芦苇便微微摇晃着,有些欲落未落的芦花儿,就悠悠地落了。 
  到苇丛深处,船散开了,奔向了各自的硏。 
  天渐渐白了。 
  起桨的船陆续打桨回岸,看上去,每条船都稳稳的,显出沉重来。 
  老金头的船照例走在最后。这时候,岸边已来了十几个贩鱼的人,他们骑着自行车,有的骑着摩托,正在岸上守候。桂芬也来了,站在人群里。看见桂芬,老金头心里立刻莫名其妙地抽动了一下。 
  没等缓过神儿来,紧接着,他又看见了站在人群里的儿子。 
  一看见儿子,老金头当即心一凉——就如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恨恨地想道,他妈的,他倒是准时准点!这狗东西,来回二十多里的道儿,他倒是准时准点啊! 
  这时候,张老七等已把船靠了岸,待跳上岸之后,立刻爆发了一阵吵嚷。吵嚷之后,又都回到了船上。 
  老金头紧打几桨,将船靠在曹二船边,问是何故。 
  曹二说:“这帮家伙,要往下压价……” 
  “压价?压多少?” 
  “两毛!” 
  老金头又朝张老七和李三看了看,见他们都点着了烟卷,吸着,倒显得稳当。 
  老金头说:“两毛就两毛吧!几块钱的事儿……” 
  李三说:“那不行!这帮不要脸的贩子,赚了那么多,还他妈贪!咱们可是起五更爬半夜的……” 
  双方僵持着。一会儿,一根烟吸完了。张老七把烟头很响亮地吐进了水里,站起来,却不上岸,笑着,就在船上说:“各位大哥,要是这样,就得麻烦大家白跑一趟了。我们呢,都有鱼囤子,放进去,鱼也不会死,养几天,还会长呢!” 
  说完就坐下了,弄那桨,要走的样子。大家也都学他,弄着桨。 
  岸上的贩子们,交头接耳了一阵,果然有要走的,但多数还犹豫着。 
  然后,有一个戴鸭舌帽的说:“各位老大不知道,这几天,鱼不好卖了。” 
  曹二听了说:“快别逗了!就我们这点儿货,驮到市上,还不是眨眼工夫的事儿!” 
  老金头却不说啥,他觉得多两毛还是少两毛已经不关自己的事了。但他并不行动,他得看张老七的。弄了一会儿桨,就又往岸上看,却发现桂芬已经不在那儿了,他想她是回窝棚去了。可儿子还在,靠在自行车上,似有点紧张。他已经快四十岁了,又拖了四个小孩子,确也够难的,就是太过分了…… 
  许久,那边终于垮了。只听鸭舌帽说:“好吧,好吧!就依你们吧……真拿你们这帮操的家伙没招儿啊!” 
  一听这话,张老七等立刻跳上了岸。贩子们也纷纷行动,称鱼,点钱,气氛倒相当活泛了。 
   
  5 
   
  老金头卖了七十块钱。在他和一个鱼贩子称鱼以及数钱的时候,儿子一直跟着。老金头拿了钱,又像往常一样,对儿子说:“来吧!” 
  然后,把儿子领到了一个僻静处,也不说话,从那沓钱里抽出了十元钱,把其余的递给了儿子。 
  儿子瞪着眼,叫道:“又留呀?” 
  “又留?”老金头说,“我留过几回?你倒说说。” 
  儿子说:“我真不明白,你留钱干啥?吃的喝的,我都给你捎来了。” 
  老金头说:“光吃喝就够了?” 
  儿子说:“咋的?你还真像人家说的,要给我找个后妈呀?” 
  老金头白了脸,说:“你!” 
  这当儿,正巧桂芬要到水边去,打这儿经过,听见了吵声,站下来看。 
  儿子正说:“说对了不是?我说你就拉倒吧!都这么大岁数了,还那么想女人,你丢不丢人呐?” 
  老金头脸更白了,挥手就给了儿子一耳光,满响,也满脆。之后,两个人就都怔住了。半晌,儿子转过身,头也不回就走了。 
  老金头仍然怔着。时间不长,又蹲下去。接着,就见他抖动着肩膀,准是哭了。 
  桂芬看着老金头哭,一时,有点儿为难,不知道该不该过去劝劝他。她心里很乱,也很难受。好久,才悄悄离开了。 
   
  6 
   
  据鱼贩子说,今儿,近处有个屯子要演二人转。吃过早饭,几个人就张罗去看。他们说,反正白天也没啥事儿,不如出去找点儿乐子! 
  老金头先就声明,道:“今儿我就不去了。这么远,够走的。我还是留下给大伙看硏吧!” 
  这时候,他已经平静了,只是脸色还冷冷的,也无精打采。 
  张老七逗他:“金大爷,听说这个戏班儿是从镇上来的,女唱手漂亮着呢!” 
  老金头骂他:“去你妈的!别跟我来这套!” 
  张老七和李三是必去了。曹二也要去,可还有点儿不好意思,就问桂芬想不想去。 
  桂芬不想让他去,又没法儿直接说,只好道:“要去你去吧,我是不去了,我给你们拆拆被褥吧……” 
  她以为曹二听了这话,会留下来陪她。曹二却笑着说:“那我就去了!用不了多大工夫就回来了!反正有金大爷给你做伴。” 
  说完这话,几个人就走了。 
  桂芬差点儿没哭出来。 
  老金头说:“年轻人,都好乐呀!” 
     太阳早升起来,光线柔和明净。远的近的水面,都微波不兴。此时此刻,天地间一片寂静。偶有水鸟——野鸭或水老鸹——弄得水响,也很快就消失了。黑狗趴在门前,张着湿润的眼,无声地四顾。短短的时间,它已经熟悉了桂芬,甚至很友好了。 
  桂芬站了一会儿,就开始拆被子。起初还沉着脸,看上去很不高兴。待一干上活儿,很快就好了,润润的脸上也有了笑。 
  这活儿老金头插不上手,只好坐在一边,又抽起了烟,旱烟袋叼在嘴上,每吸一口,都吧哒一响……早先年,每当老伴儿做针线时,他也喜欢这样,坐在一边,抽着烟,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儿…… 
  这样坐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似的,老金头默默地走出了窝棚,抱了一些柴进来。 
  桂芬见了问道:“您老这是干啥?也不做饭。” 
  老金头说:“烧锅热水。老秋了,洗东西水凉了。” 
  桂芬心一动,却没说啥。等她把被子拆完,锅里的水也热了。桂芬就开始洗。水温热着,从手臂传上来,一直传到了心里去。 
  老金头则忙着在外边扯绳子。一根长长的麻绳,一头系在窝棚的檩头上,一头系在刚刚埋下的木杆上。刚把绳子扯完,就听桂芬叫他。 
  “金大爷,来帮我拧拧水!东西太大了,我自个儿拧不动啊……” 
  老金头马上过去了。这时,桂芬已经洗好了一床被面,正拎着一头等他。老金头立刻抓起了另一头,两个人开始拧。 
  两个人一用力,水便从被面上哗哗地流下来。 
  早先年,每当老伴儿拆被子和洗被子,他们也是这样的。 
  拧完后,他就拿去晾起来。 
  桂芬洗一床,两人就拧一床,老金头就晾一床。 
  看那长长的绳上,花的白的一溜,在微微的风中招摇。 
   
  7 
   
  一会儿都洗完了,桂芬说:“金大爷,把衣裳脱下来,我就手给您洗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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