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祸》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狼祸- 第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的云。羊的吃食习惯是:饿了,才能吃稳。被饥饿感牵了时,才能相对地“稳”在草上。一旦吃饱,便不安稳。每群羊中有一只头羊最不安分,老领了羊群,忽而东,忽而西的。那头羊多为公羊,头上长角,牧人称之为“骚胡”。羊群中的小羊都是“骚胡”下的种。一群羊中,若有两个以上的“骚胡”,就有好戏看了。天若变暖,羊若吃饱,“骚胡”便饱暖思淫欲,去粘美丽的母羊,矛盾随之产生。
  那两个骚胡相隔数丈,蓄了劲,如劲弓发出的箭,相向弹射,两角相撞,轰然作响,身子在空中合成“人”字。这是一个回合。然后,再不纠缠,倏地分开,各退数丈,蓄了力,再相向弹射撞击。就这样,一回合一回合地斗下去。
  “骚胡”间的较量极有风度,光明正大,是实力的较量,决不会暗算对方,或用尖硬锐利的角去挑对方的腹部。看“骚胡”打架,很是过瘾,又不会两败俱伤。若谁的力弱了,就一甩脑袋,甘拜下风,全身而退,决不纠缠。不像狗,咬个血肉模糊,毛片乱飞,不敌对方,仓皇而逃,到远处,还要回过头来,狂吠几声。
  “来呀,老骚胡。看骚胡打架。”一个驼子招呼道。
  “骚胡们看吧。”孟八爷回敬道。这便是给豁子卖女人的驼子。隔段日子,他就到麻岗里来,带些生活用品,或换或买些羊毛羊皮,两头取利。
  孟八爷本来想到盐池上打探一下偷猎者的信息,见了驼子,却变了主意。他知道这驼子到处跑,有牲口的地方,都有他的脚印,就给猛子使个眼色,走了过去。
  这相斗的骚胡身架极大,都长了个盘盘大角。其形状是角先前探,划个大弧,角梢却朝身后去了。等宰了羊,割下头,剔了肉,略加装饰,挂在墙上,便是个极好的饰物。但这角,相斗起来,却无丝毫威胁,两只羊,一次次弹射,撞声轰然,很是过瘾。牧人很喜欢这游戏。有时,还在自己群里寻个厉害骚胡,跟别人的骚胡斗上一斗,来赌个烟酒之类。
  驼子扔给孟八爷一根纸烟。这里,只有驼子才抽得起纸烟。牧人大多抽莫合烟。只有这驼子到了,牧人才能开个洋荤,抽一回香烟,所以,时不时地,就有人念叨驼子。
  孟八爷接了烟,夹在耳朵背后,却掏出烟锅,说:“这烟锅,还是个打狐子的给我的呢。听说,现在打狐子的多。一保护,那皮价上涨,狐子反倒死得更多。”
  驼子道:“谁说不是呢,有人也托我买几张呢。听说,山上来的那几个,厉害得很,是狐子的阎罗王,打的皮子,海了。”
  “你没见过?”孟八爷有些失望。
  “听盐池上的说,前几天,还去过他们那儿呢。可能,出沙窝了。”
  既然驼子才从盐池上来,孟八爷就没去的必要了。他眯了眼,望一眼散在湖里的牲畜,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
  猛子却被角斗的羊吸引了。这时,虽没决出胜负,但形势却从旗鼓相当向一方倾斜了。黑头子“骚胡”越战越勇,前扑的力道愈来愈猛,犄角下砸之势也带了拼命的意蕴了。白头子“骚胡”退缩了,终于转身而逃。黑头子也不追赶,那威风的脑袋四下里望,像解牛后的庖丁。
  红脸们哈哈大笑。笑声里,已无狼事带来的忧患了。
  孟八爷却是另一番心思,他从驼子收狐皮想了开去,开始自责。为探消息,为保密,他也假说要买狐皮。你也说买,我也说收,那狐皮,不涨价才怪呢。他想,还是明了自己的心好,把自己如何从打狐子的祖师爷,到连根狐毛也不碰的原因说一说,日久了,天长了,水滴石穿,绳锯木断,某种观念就在听者心里扎根了。
  红脸捡个石头,放进抛溜子里,抡几下,石头飞向五十米外的一只大老鼠。
  “就是怪,这些年,啥怪事都有了,”孟八爷说,“黑风啦,老鼠啦,虫子啦。早些年,这麻岗里,一铁锹就能挖个井,现在,瞧,成干滩了。”
  炒面拐棍接口道:“听说,天要塌哩。上回,我去取吃的,村里都传神了,说王母娘娘来了一封信,说是天要塌了。”
  “屁。天是一团气,咋塌?丫头给我一封信,叫我写二十封,不写,大祸要临头了。呸!老子一把撕了。老子不信!看那大祸咋个临头?”红脸说。他喜欢犟嘴,一犟嘴,就情绪激动,脸涨得通红,故名红脸。
  炭毛子说:“啥事儿都不可不信,不可全信。有些祸,你着上才知道。”红脸道:“哼,该死的娃娃×朝天,命是天定的,不信撕封信,就把天定的命变了。”炭毛子笑道:“也有死于非命的呢。”
  牧人有两大阵营,以边湾沟为界,红脸是沟南的头儿,炭毛子是沟北的头儿,俩人都好事,都喜欢捣弄是非,时不时要搅出些事儿来。要是在人里搅不出事儿,也要各选两个“骚胡”来斗斗。方才“骚胡”间的大战就是红脸挑起的。战事一息,红脸就捡了石投那老鼠了。
  怪的是,谁都知道红脸和炭毛子有捣弄是非的嗜好——不是毛病,没他们,沙窝就寂寞了——但他们却有很好的“格”。这“格”,相当于“身价”,但又比“身价”复杂,是“身价”、“面子”、“身份”、“位置”、“威信”等许多词的综合体。人一办了不符合身份的事,就“失格”了。
  红脸的“格”是牧人中最好的。除了他伶牙俐齿,爱犟嘴红脸,谁都从心里怯堂,不敢挡其锋外,还因他当过生产队队长——这几乎等于退休干部了——更因为,他会一手绝技:打抛溜子。
  这抛溜子,用两根等同于身高的绳子,一根环状,套腕上,另一根捏在手中,能随时抓放。两绳中间相接处,放块皮子,用来装石头。腕为圆心,绳为半径,一抡,石头划弧,风声呜呜,越划越快,快到极致,绳一松,石头就炮弹似飞出,将那不安分的牲畜赶了来,将那贼溜溜的野兽赶了去。
  牧人多会使抛溜子。这比火枪方便,捡个石头,呜呜抡出,便是武器,又不用花钱。但寻常牧人的抛溜子,只能摔个大致范围,红脸却“神”了:他惊牲口,只打角,叫它左来,打右角;叫它右去,打左角;打野兽则打眼睛。那石子,活似长了眼睛,划个百十步的弧后,就落到红脸嘴里喊出的位置上了,错不过五寸。
  这一手,叫红脸在牧人中升了“格”。
  孟八爷有意把话题往自己想说的方面引:“那黑风呀,黄风呀,老鼠呀,虫子呀,听说与人有关哩。”红脸问:“与人有关?是人放的?”
  “虽不是人放的,也差不多。听林业上的说,打狐子,也是个原因。狐子吃老鼠,乱打狐子,老鼠就成精了,铺天盖地,到处打洞,草皮啥的,都叫破坏了。一刮风,满天沙子,那沙山,就会慢慢移来,把人撵得没处蹲了。北沙窝里,早些年还有人。现在,连鬼都没法儿住了。”
  驼子笑道:“这么说,你也是坏人了?你打的狐子,至少上千了。光我从你手上,就买了不下八百张狐皮。”孟八爷道:“所以,才金盆洗手哩。”
  “我正纳闷哩。”驼子笑道,“我说那孟八,打个狐子,跟裤裆里摸老×一样便利,咋放着票子不要,洗手不干哩?”孟八爷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国家不禁,自有它不禁的道理,打两个贴贴家用,也没啥。国家禁了,也有它禁的道理,再打,就成罪犯了。你驼子可要小心,贩狐皮犯法哩。”
  “是吗?”驼子笑道,“我正想尝尝监狱的滋味哩。”
  孟八爷道:“驼子,有些事能戏耍,有些事耍不得,不提这法那法,单说良心。你想,你也打,我也打,到后来,真应了王母娘娘的信哩。我们土涌到脖子里了,可子孙还要活哩。胡干下去,真断子绝孙焦尾巴哩。”驼子初时还笑,但听到“断子绝孙焦尾巴”,笑没了。
  孟八爷又说:“这理儿,我也才明白。这些年,我老纳闷,以前,大沙河那么多水,柳栋呀,芦苇呀,树呀,里头啥没有?狼了,狐子了,野兔了……真正一个森林王国。现在,除了耐旱的沙娃娃外,至多有几只獾猪娃儿。那水,连饮猫儿的也没了。再胡整,真没活的路数了。”
  “乖乖,我说呢……”黄二道,“前几天,那几个山里人打了好些狐子。”
  孟八爷想说啥,却又咽下了。忽地,他大声说:“老子豁出去了!以后,哪个畜牲,再打狐子,就当掘老子的祖坟,我跟他没个完。”他很想说出自己进沙窝的原由,又怕打草惊蛇,好容易才咽进肚里。
  驼子道:“照你说来,那狐皮,我收不得了。不过,我不收,别人也会收。别人收叫别人收去。孟八,你可给老子上了一课。只是,你再少说那断子绝孙焦尾巴的话。你明明知道,老子没养下吊把儿的。”  孟八爷呵呵笑了:“那有啥?你那丫头,花儿似的,不比娃子差。”
  “丫头?不中。”驼子道,“人说养儿防老,没说养丫头防老。”
  “防啥老?”孟八爷道,“可了心,再好好活几年,死了,进土坑,或填狗肚子,还不是一样?不过,凭你不收狐皮的善念,别说生个娃子,生个叫驴也没问题。只要你驼子不收狐皮,叫你那伙子也不收。或者,谁收,你给我通个信儿——你不好计较,我和他计较——那我天天给你上高香,给你求儿子,成不?”
  “这话,可是你说的?”驼子道。
  孟八爷取下枪,压了火炮子,朝天放了一枪,直了声叫:“老天老天遂我的愿,不遂老子跟你干!”  众人都笑了,明知孟八爷在说笑,可怪,又觉得他身上有股子气。那气,仿佛真能跟老天较个劲儿似的。
  驼子说:“孟八,我可当真了,以后,可真不收了。冲你这几句话,就算一张挣一千,老子也不收了。孟八,你可功德大了。这沙窝里的狐皮,我不收,卖的人路儿就窄了。”
  孟八爷笑道:“老子用二尺长的香,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