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祸》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狼祸- 第7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钱也拿了,花也花了,我们感觉不到啥狗屁耻辱,也就没有耻辱。不过,不管咋的,坟我还是要掘的,嘿嘿。”
  猛子叹口气:“那就掘吧。”
  二人又动作起来。不多时,锨下便有了空堂堂的声响。北柱说:“棺材盖快出来了,揭还是不揭?”  猛子说:“你瞧吧,我有些恶心。”
  北柱说:“恶心个啥?不就是几根白骨头,肉早没了……不过……我心里有些怯阴阴的。”
  猛子沉思片刻,扔下锹,猴酥酥蹲在土堆上,点根烟,狠狠咂一口。北柱望着那月光下一闪一闪的烟头,说:“要干的话,得快些,天一亮,人知道可不好。不管咋说,掘人家祖坟,总不是光彩的事儿。”
  猛子重重叹口气,嘴上叼的烟头亮亮地闪了几闪,说:“算咧。干到这个份儿上,也就行了。掘的掘了。叫他知道就成了……别叫他再眼飞毛 ,别以为修了学校就牛皮哄哄不知天高地厚。老子看不惯那个张狂劲!老子穷是穷些,骨头还没塌下,老子也往他脸上抹些狗屎……抹上就算了。”
  北柱问:“就算了?”
  猛子嗯了一声。
  “不行!”北柱叫了起来,“我啥都准备好了。这是红谷子糠,拌了黑狗血的……要干就干个到底。你不干,我干!”说着扫荡了棺材盖上剩余的土,丢下锨,捞过钢钎,撬出几声朽木破碎的声音。“凭啥叫他一人发财?”
  猛子说:“你以为他发财真是祖坟的原因?”
  “当然啊,啥都在祖坟里带着哩。坟茔里没有,求也白搭。蒋介石不是也斩过毛主席的坟吗?幸好没斩掉。听说毛主席的祖坟是个风水宝地,无论下多大的雨,那个地方总不湿。不信?”
  猛子摆摆手:“算了,算了,我不听……行了吧……他发不发财倒没啥。我只是看不惯那个张狂样……我只是想臊臊他的脸皮。”

掘坟(3)
  北柱说:“臊脸皮有啥用?他在兰州,你能臊个啥呀?人家有钱,来一回还不是那么风光?专员市长前呼后拥的,你能臊个啥呀?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凤凰落毛不如鸡,富汉没钱鬼一样,得叫他败!知道不?别看他财势大,可坏了风水,败起来快,就像筛子里盛水,百眼眼里往外流呢,他堵哪个好?嘿,想堵也堵不住。那里不是常买啥股票吗?一夜能成富翁,一夜又成穷光蛋。靠的是啥?运气。运气在哪里?祖坟里。别看他得意得慌,穷起来连鼻涕都吸不住哩。嘿嘿。”
  猛子耸耸鼻头:“你美个啥呀?他兴他败与你有啥关系?他兴了,你还能得些好处。他败了,你连个屁都闻不着。”
  “嘿嘿,闻是闻不着,可……嘿嘿,心里舒坦。别看我接了他的钱,可心里难受……别看我脸上笑……凭啥他能大把大把给人钱,老子却连裤子也穿不囫囵?日他妈。凭啥?凭啥?就凭他能吹?能哄?能骗?呸!老子可不稀罕。”
  “别嘴硬了。说不稀罕,可给你一百,恨不得抢来一千。”
  “嘿嘿,那是另一回事。他以为他给了老子钱,修了学校,就成沙湾的人物了?呸,你是根毛……毛都不如……还显阔?哼,你显了你的阔,也显了老子的穷呢。他没来那几年,老子也觉得活得差不多了。馒头尽肚子吃。米汤拌面,想吃啥,就吃啥。比六年可是天上地下了。他一来,老子才觉得自己活得这么 惶。操他妈……真的,心里难受哩。”
  “他钱多,是挣死挣活挣来的。你一天脊背贴炕 朝天,头往扁里睡,当然穷。他说外地人一天都闲不住。闲一天就当犯罪呢。不像我们凉州人,二两酒,也能喝一天。听说,他们能喝得起酒,可喝不起时间——哼,他离了凉州才几年,就敢‘你们你们’地评头论足——花球说‘猪往前拱,鸡往后刨,各有各的活法’,他们以挣钱为乐,我们以舒坦为乐,都是对的。你猜人家咋说?他说我们是 打胸膛自宽心哩。哼,他以为老子真羡慕他那几个臭钱啊?活人了世嘛。钱再多,也终究带不走。老子不信,他吃山珍海味,就一定比我吃山芋米拌面香。”
  北柱说:“嘿,你跟他磨那个牙干啥?给你钱,你就拿。转过身子,该骂就骂,该咋就咋。你也用不着假清高。你看老子,钱也花了,坟也照掘。”
  猛子沉默了一阵,长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没啥意思,真没啥意思。真的,咋臊皮,人家也是企业家,老子还得刨土吃。他张狂?……他当然要张狂啊。他有钱啊……你想张狂,拿啥张狂?……算了……没意思……真没意思。”
  北柱说:“嘿,你真是。”遂不顾猛子的呆怔,从坟后的树墩下取过拌了黑狗血的红谷子糖,一把一把,朝墓里扬去。猛子听到一阵沙沙的声响,心里有些发寒。
  月亮已悬在沙山顶上了,四下里,显得格外冷寂。夜风吹来,透进猛子的汗身里,他感到从里到外都凉了。掘坟前的那种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索然无味。他望望用秽物去毁坏掘开的坟的北柱身影,感到有点滑稽,甚而对他的乐此不疲有些厌恶了。
  北柱说:“有尿吗?”
  “咋?”
  “往坟里弄。这地方,最忌这个。”
  “没有!”
  北柱没从猛子的语气中听出不和谐成分,竟自哼哼咛咛掏出物件,朝那个黑坑里撒起尿来。声音很响。随后,北柱走了过来,嘴中依旧发出那种含糊的得意的哼咛。到了猛子跟前,他表功似地喘几口粗气,吧咂几下嘴巴,嘿嘿嘿笑了几声,说:“好了……好了……好了。”
  猛子有些恶心。他冷冷地说:“走吧。”
  离开坟地的时候,月亮落了。猛子听到一声鸡叫。

文学:流淌的灵魂——关于文学的对话(代跋)(1)
  胡全基(《武威日报》记者):长篇小说《大漠祭》和《猎原》的出版,给你带来了一定的荣誉,但同时,也招来了许多非议,你如何看待这一点?
  雪漠:生命太短了。眼前的一切,很快会成为过去,荣也罢,辱也罢,都是过眼云烟。重要的,是如何在生命存在时,干完自己该干的事。所以,我从来不去考虑别人说啥,也没时间去管一些无意义的事,更不愿蝇营狗苟。我只想在有限的生命里,尽可能多地干一些有益于别人,也有益于家乡的事。一个作家,首先必须是好人,首先必须使自己尽可能地大气,才有可能写出大气的作品。生狮子的;自己必须先是狮子。若是自己是老鼠,无论如何挖空心思,哪怕胀破肚皮,也只能生下老鼠。他的作品,绝不会比他自己更伟大。所以,我首先做的,是拒绝一切外现,包括名利,包括荣辱,自然也包括非议。当然,在创作上,我是闻过则喜的。只要是真诚的批评,我都会欢迎,并且一生感激。……这里强调一点,我之所以不管别人的议论,并不是我多么高尚,也不是我有多好的修养,而是我实在没有时间。一些人花了许多时间来议论我,而我却没有机会去听,叫人家白议论了,很抱歉,在此顺便致歉。
  陈亦新(甘肃读者):一个作家最应该注重什么?
  雪漠:一个作家,在生活中首先要学会“舍”,舍去一些东西。这“舍”,是非常必要的,它包括舍去一些正常人的享受。当你达到一定境界后,就会发现,常人所谓的那种“享受”,其实是麻烦。但若达不到那种境界时,你就会沉溺于这些“麻烦”之中,心灵受到“麻烦”的左右,而难以自拔。
  我的房间里放了一个死人头骨,它代表着“死亡”。每当我看到它,仿佛就听到它叫:“死亡!死亡!”它提醒我,死亡随时随地,都可能降临到我的头上。所以,我每天给自己打的考勤,是以小时来计算的。那头骨老提醒我:珍惜生命!
  生命是一根绳子,就那么一点长度,浪费一截,就少一截。闲事上用多了,正事上就不够用了。我的好多朋友和亲戚都说我有些不近人情,原因是我从来不愿在应酬上多花时间。这源于我对生命的感悟。好多人生悲剧,就是因为不珍惜生命。谁明白了这一点,其人生无疑会更有质量。
  如果不学会舍,在一些不必要的事情上花去太多的时间,剩下的时间,无法让你在今生达到一个很高的境界。达到最高境界,需要进行必要的灵魂历练和写作修炼,需要相对长的一段时间。若是时间不够用,今生是很难如愿的。许多作家没有感悟到这一点。也许感悟到了,但他们舍不了那种诱惑。等他们明白时,已经晚了。
  创作需要扎扎实实下苦功,许多过程都不能省略。省略了一点,他的成就就会低一点。若要不省略,必须有足够的生命。
  所以,从二十五岁起,我一直给自己打考勤,以小时计算,每天读几个小时的书?写作几个小时?采访几个小时?练笔写了多少字?现在,虽然仍在打考勤,但仅仅成为记录人生的一种方式了。因为,写作已经成为我的生活方式,我已不再有以前的那种执着。
  我的作息时间是这样安排的:每天三四点钟起床,写到中午十二点,下午搞一些采访或处理一些事务,晚上全用来读书。所以,亲戚朋友都骂我不近人情。有些不理解的人,也会说坏话造谣。但生命对于我来说,只有一次。我不能为了别人的几句好话而浪费它。别人不理解也没关系,反正我也顾不上在乎。
  一个作家,不经历死亡,不会真正成熟。不深思死亡,才会被世俗的东西所迷惑。当他能时时刻刻想到死亡时,就会看破那种虚幻的外现。所有的应酬也罢,名也罢,利也罢,终究是过眼云烟。这些东西都体现不了你的价值。人生最珍贵的是生命,一旦失去,永不再来。我不会用非常珍贵的生命去换一些毫无意义的东西。成名也罢,不成名也罢,在我的眼中都一样。
  一个作家,首先要做到“入世”,深入到生活最底层,同时又要能够“出世”。仅仅“入世”,而没有“出世”心,不会有大出息。必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