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一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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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一辑)-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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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都在听吗!

    肖说:我是从头到尾在听,但我没有听明白。既然是一次革命行动,为什么要
偷偷摸摸?为什么不向毛主席汇报?连这次行动是哪个部门什么人组织的都不敢说
——况且,这批名单中,究竟谁是革命干部,谁是其他什么人,我也不清楚……

    一号怒吼了一声:你混蛋——你凭什么这么仇视我们?

    肖说:污蔑谩骂不是战斗。革命也不是你们几个少数人的特权。

    其他的人终于纷纷开口了。有的激烈,有的温和,有人甚至解下了武装带,要
揍肖了。

    肖站起来,稍稍退后几步,但依然很沉静。肖说,不要来这一套,我早就看不
惯这一套了。我们的组织到今天这一步,就坏在这一套上.

    一号说:你给我滚!你这个小人得志不知天高地江的东酉!你这个好了疮疤忘
了痛的东西!没有这些革命前辈流血牺牲打天下你和你爹还在给资本家做牛做马倒
尿壶……

    肖说: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真正动力。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
不靠神仙皇帝——

    一号打断肖,咬牙切齿地说:多么熟悉的腔调,完全是一派局司的口气——你
是一个内奸!

    肖也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你才是内奸,是工总,是机会主义分子。我们革
司就断送在你们这些自以为是无法无天的人手上!

    她一直紧张地哆嗦着。从道理上,她似乎倾向肖;从增感上,她又倾向一号。
以前那种单纯,那种正直,那种热情,在近几个月的政治动荡中已搅成了一锅粥。
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为解放全人类而献身的崇高精神与保卫亲人的安全,保护
自己最切身的利益也搅成了一锅粥。她没想到,革命竟是这样困难的。这时,她又
听到一号在说:你没有好下场的。你这个胆小鬼!你这个见风使舵的叛徒!我们现
在马上讨论将你永远开除出革司的问题!

    肖说:不用开除。我现在就退出革司。

    肖说完,摘下袖标,从衣袋里掏出红卫兵证,放在她手中。然后朝树林子外面
走去。

    一号愣了一下,猛然喊道:回来——你不能走!可肖头也不回地走了。消失在
浓重的夜色里。

    刚才大伙还冻得缩成一团,现在一个个内衣都汗湿了。大家沉默着。又沮丧,
又愤怒,又恐慌。

    一号突然低声说了一句:不能让那个狗崽子走!他会暴露我们的行动计划的。

    于是有几个人追出去。伸手不见五指的郊区公路上,什么也看不到了。

    她说:我去找他。我跟他好好谈谈。

    一号想了想说:这样,我们马上回到刚才开会的地方,汇报这里发生的情况。
你立刻去找肖。一定要把他找到。你知道他的家吗?她说知道。

    一号说:一定要把他稳住。实在不行,把他关押起来,到行动结束以后再说。

    一号让钟与她一起去找肖,其余的人上救护车,返回那个神秘的院子。她说她
一个人去,这样不至于惊扰肖。一号想了想答应了。然后说;你应该知道你这次任
务的重要性,这不仅仅涉及到名单上的那些人,还涉及到更多的人,包括军队的同
志。你要不惜一切代价,想尽一切办法……包括用你们女生的办法。

    已是凌晨四时多了。一号说:你明天中午十二点以前到钟的家里,我们在那儿
碰头。

    雪中,她深一脚浅一脚向城里走去。

    肖住在老城区的一条老巷中。那次潜逃北京,她到肖家碰头。她第一次知道自
己生活的这座城市还有这样古老又破败的街巷,还有这样古老又破败的宅院。肖告
诉她这宅院是清朝一个盐官的家,三进,两层。就是进大门后,有三个联通的天井
小院。就像三个连通的“回”字。每一个天井都不大,只有教室的一半,四周都是
两层楼的木壁瓦房。当初只住这盐官一家,可以想见还是很奢华的。”一百多年以
后的今天已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挤了二十多户人家。所有的通道都排列着密密匝匝大
大小小的煤炉,所有的空间都挂着花花绿绿长长短短的衣裤。肖家在第三进的二楼。
那楼梯一年四季都是黑的,踩上去松松软软吱吱嘎嘎作响,像随时会掉进什么地方
去似的。肖家只有一间房,那间房是他父母住的,兼作客厅、餐厅、洗漱室。肖和
他那个读初中的弟弟则住在暗楼上。这房是斜顶的,所以肖的暗楼便是一个坡形。
最低矮的一角就地铺上被子褥子,最高的一面墙上横挂着许多木板,成为悬挂式书
架。下面有两张桌子,一张是用包装木箱搭的,一张是用木板搭的。这使她在电影
中看见的工人阶级幸福生活的印象受到很大的破坏。

    走进那条迷宫一样的巷子,天已微亮,灰灰地衬出参参差差的屋顶与山墙的剪
彩。什么地方偶尔传来吱哑开门的声音或零星的带着回响的脚步声。

    她在黑暗中磕磕碰碰走到第三进那个天井。抬头一看,肖家的灯亮着,便摸着
了楼梯的扶手上去了。肖的妈妈开了门。看来内也口来不久。肖的父亲披衣斜倚在
床上抽烟。肖已听见了她的声音,从暗楼上探出头,把她叫了上去。

    暗楼上只有肖一个人。那张木箱搭的书桌上亮着灯。灯下摊着一本油印册子,
一叠稿纸,还有半碗正在冒着热气的面条。她问肖的弟弟呢。肖说又出去串联去了,
几个月来没在家呆几天,已经跑了大半个中国。

    她坐在书桌边的凳子上。她看见那叠稿纸上已写了半页字,标题是《重读“五
·一六”通知》,副题是“给革司司令部的一封公开信”.

    肖是革司的思想家,理论家,笔杆子。革司成立以来,一直担任宣传部部长
(钟是作战保卫部部长,她先是三号勤务员,负责组织发展,父亲被撤出来以后,
改任特派联络员)。肖和她都爱读书,但肖几乎不读什么小说,而是读各种能弄到
的马恩列斯毛的原著,和各种政治,哲学,历史,人物传记之类的书。她极佩眼他
的毅力,那么艰深抽象的文字,他能狠下心强迫自己一页一页硬着头皮读下去,还
不停地做笔记。

    坐下来了,她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对肖说些什么话。想了想才说:你们能不
能更冷静地交换意见呢?现在形势对我们不利。

    肖说:只能说对革司不利.从我个人的感情来说,我也不愿意这样。我的战斗
生活一开始就是和革司连在一起的,我们都为它付出过代价。但现在我以为,目前
的形势对中国革命和世界革命是有利的。人民终于听见了毛主席的声音。多年来人
民并没有听见毛主席真正的声音,一些赫鲁晓夫式的人物打着红旗反红旗,私下执
行着他们那一条修正主义的路线。我们今天的敌人,已主要不是那些被打倒的地主
资本家,而是他们在党内的代表人物。可能也包括你的父亲,可能也包括X X X、 
 X X X(肖说了几个省市领导的名字)。这可能很严酷,但我们不能不面对现实。
要不然,毛主席发动这样一场史无前例的运动干什么?

    她无法抗拒肖的那种咄咄逼人,那种奇特的魅力。包括肖这个破破烂烂的环境,
都让她激动不已,她每次走进这大院,走进这些社会最底层的又贫困、又没有文化
的人们中间,便会联想起十九世纪俄罗斯那些走向平民的贵族青年,那些卡捷琳娜
那些拉赫美托夫们。这使她几次生出坚决与父亲决裂的念头。但一看到父亲那突然
苍老的面容,那气愤又委屈的目光,那极力想赢得子女们的理解与亲近的神色,一
个女儿便战胜了一个女革命家。

    他们说话时,肖的母亲站在暗楼的小木梯上喊肖。肖探下身子,接过一碗热气
腾腾的面,递给她。她的眼镜被面的雾气蒙住了,她便让憋了很久的眼泪涌出眼眶。

    她很奇怪,肖从头到尾没有去说服她该怎么怎么样,似乎认为她是天然应该参
与这次行动的。

    吃完后,她擦了擦一直是迷雾朦胧的眼镜。她问肖:你要公开这次行动吗?或
者你会向某个部门汇报这次行动吗?

    肖说:不知道。我正在考虑这个问题、我希望毛主席知道这一件事,希望这件
事是毛主席战略部署的一部分。

    她问:那你这封公开信呢?

    肖说:公开信不谈这次行动。只是发表我对革司及当前革命形势的一些看法。
我一直没有机会把它表达出来。今天只是一个导火索,和这次行动没有直接关系。

    她问:对这件事你能永远保守秘密吗?

    肖说:不知道。我想只有一个办法——直接向毛主席汇报这件事。如果是我错
了,我甘愿受任何惩罚。

    她问:你怎么向毛主席汇报呢?你能直接将材料递到毛主席手上吗?如果不能,
又可能会泄露秘密……

    肖说:我要去北京。我要赶在这次行动之前去北京。

    她不能对肖再说什么了。正如她也不能对自己再说什么了一样。她最后说:你
还可以和他们再谈一次。

    肖说:他们谁也不可能再对我解释什么了。

    后来她想过,如果当时肖对她说,和我一起去北京吧,她会答应的。但肖一直
没有要她站在他一边的表示。或许肖已预感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中午以前,她疲惫不见地赶到钟家。钟家在军区大院内,革司落入低潮后,司
令部的一些重要碰头会常在这里举行。她进去时,昨夜所有的人已候在那里。她简
要地说了去肖那儿的情况,最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肖要进京的想法说了。在她看
来,这应该是一种正常的行为。不是叛卖,不是投机,也不是阴谋诡计。一号听她
说完了,冷冷地说:他要怎么样,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为了挽救革命,挽救党的一
批宝贵财富,也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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