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6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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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6年第4期-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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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也就是我奶奶柳韵贤正在用湖北仙桃话大声呵斥女佣,而晕头转向的用人却总把事情做得南辕北辙。总之这个平时井井有条和管理严格的家里正在发生一场天翻地覆的大地震。柳韵贤看见儿子放学回家,她没有如往常那般关切询问一番,而是柳眉一竖,喝令他赶快回楼上收拾东西,说是晚上要乘船到重庆去。 
  天空很快黑下来,直到我奶奶在楼下大声呼唤儿子小名,我父亲才很不情愿地走下楼去。这时候他不由得吓了一跳,因为他看见客厅中央站着两个黑脸男人,一个是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爷爷张松樵,另一个就是多日不见的大表哥肖老大。 
  肖老大又黑又瘦,那张长脸就像被江水浸泡多年的乌木疙瘩一样。张松樵平素不怒自威,此刻更是阴沉得像头大老虎,吓得他的儿子个个噤若寒蝉。张松樵没有说话,柳韵贤站在他身边也没有说话,楼外已经开来一辆道奇大轿车,等家人鱼贯上车之后,我父亲看见他的父亲亲手熄掉客厅最后一盏电灯,仔细关上房门,然后接过肖老大递来的大铁锁,咔嚓一声把门锁上。 
  这把大锁从此就牢牢锁在全家人心头上,直到抗战胜利之后才重新打开。 
  父亲一家的登船地点在江对岸工厂码头,他看见数十只木船正在紧张装船,还有被船长杨老大藏匿的大小“华安号”已经现身,此刻正安静地停靠在趸船外侧等待启航,它们果然在关键时刻成为张松樵一家撤离武汉的救命船。为防形势混乱发生不测,一向行事谨慎的肖老大花钱请来一队黑衣警察维持秩序,警察在码头外面划出一道红线来,以确保工厂船队安全启航。 
  不料天有不测风云,开船之前到底还是出了大事。 
  一队武装士兵蛮横地冲上码头,他们以警备司令部的名义宣布征用两艘机器船,并且不由分说地扣留所有船员。黑衣警察在大兵面前就像老鼠遇见猫,他们一看事情闹大了,立刻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接下来工厂方面的一切据理力争和阻拦抗议统统无效,一个操东北口音的长官动不动就要掏出手枪来毙人,船长杨老大拒绝服从开船命令,结果招来一顿枪托暴打,被打断三根肋骨,机器船“华安号”到底还是被强行开走了。 
  天亮以后,警备司令部发布通令,宣布征用所有包括木船在内的水陆运输工具为前线运送军队和物资,一切违令者都将受到“破坏抗战罪”的严厉惩处直至格杀勿论。这样一来,我爷爷张松樵的全部心血和努力统统付诸东流。抗战是全民族的头等大事,任何个人利益都须服从战争需要,因此无论我爷爷多么苦心经营他的工厂,也无论他多么经验丰富运筹策划,但是他到底无法同时代抗衡,换句话说同国家战争抗衡,所以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已经装船的机器又被强行卸下来。一边是岸上机器堆积如山,家人与员工被迫滞留即将沦陷的城市,另一边却是战争阴影步步紧逼,日本人的铁蹄越来越近。滔滔大江,竟无一条生路赐予这位可怜老人,他心中的悲痛和绝望可想而知! 
  裕华纱厂乃至我家族面临灭顶之灾。 
   
  4 
  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六月初,武汉当局发布紧急撤退公告,命令一出,全国哗然。 
  遭受打击最大的当属那些对前线战报一直深信不疑的知识分子和爱国民众,他们与其说轻信宣传,不如说为自己一厢情愿的胜利愿望付出代价。《大公报》载:日前有来自东北、华北流亡师生数千人前往行政院请愿,许多人披麻戴孝,如丧考妣。一李姓教授当场割腕自杀,表达宁死不做亡国奴的激愤心愿。行政院长孔祥熙出面接见爱国师生,表示政府决不会放弃武汉,但是敌人发动的战争是很残酷的,撤退是为避免伤及平民无辜,云云。 
  《新华日报》报道说,武汉各民众团体和流亡师生连日纷纷表达决心,前往行政院和军委会请愿的人群络绎不绝,许多人当场痛哭流涕,场面感人至深。一燕京大学老教授质问政府,我军一退再退,“九·一八”东北沦陷,“七·七事变”日寇陷我华北、华东,现在又轮到华中,今后还有何路可退?我泱泱中华岂不要被倭寇灭亡,国民政府岂不要逃到国外去做流亡政府?我亿万同胞岂不只有任人宰割做亡国奴之悲惨命运?该教授讲到悲痛激愤之处,当场晕厥…… 
  武汉大撤退一石激起千重浪,世界舆论纷纷聚焦中国战场,关注中日战争的严重走势。国际通讯社电讯指出:种种迹象表明,这场亚洲人的战争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中国政府脆弱的军事防线有崩溃的可能性。 
  英国《卫报》则悲观地预言说,武汉大撤退很可能演变为一场毫无秩序的大溃败,那将是中国人抵抗意志的灭顶之灾。 
  事实上武汉大撤退的局势并未完全失控,民众抗战意志也未一蹶不振。武汉某进步团体举行撤退前最后一场《保卫大武汉》义演,多位著名艺术家登台演唱《黄河大合唱》、《保卫黄河》、《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放下你的鞭子》等抗战歌曲,全场气氛极为热烈感人。许多人忍不住痛哭失声,台下观众则高呼口号,群情激愤如火山爆发。会后组织游行请愿,途中不断有市民加入,到达国民党中委会已有数万之众。国民党副总裁汪精卫出面接见各界代表,当场发表《抗战守土与退敌之策》之演说。 
  但是水陆运输方面却传来种种令人沮丧的坏消息:开往中原方向的火车已经全部取消,武汉通往外界的铁路只剩下粤(广东)汉(武昌)线。长江上游的航运极度紧张,仅有的客船已经爆满,水运陷入停滞不前。汽车站虽有班车发出,但因种种原因,许多班次已经停开。记者闻讯赶往武昌火车站,看见等待前往湖南、两广的候车旅客人头攒动挤满广场。车站方面宣称,铁路运力已达极限,不排除取消多次临客的可能性…… 
  报载:东北籍教师白先生一家三代辗转流亡至汉,原图投寄亲友檐下,不期烽火再起,武汉将成战场。白先生无所投靠,亦不甘心当亡国奴,绝望之余,一家三代七口在临时寓所服毒自杀。 
  报载:某南方军队奉命开赴前线御敌,在汉阳码头紧急征用民船,有船老大拒绝开船,被以“通敌罪”当场射杀…… 
  …… 
  史料表明:武汉沦陷前夕,正是出于对国民政府屡战屡败的深刻失望,成千上万走投无路和报国无门的流亡知识分子纷纷投奔延安,成为后来共产党成长壮大的重要有生力量…… 
   
  5 
  北方形势急转直下,令最高当局措手不及。由于撤退工作已经成为摆在决策者面前一道最为棘手的难题,蒋介石为此前往素有“中国军工摇篮”之称的汉阳兵工厂秘密视察。 
  汉阳兵工厂始建于清光绪十六年(1890年),由时任湖广总督的张之洞亲自选址,历时五年始得建成,称“汉阳枪炮厂”。到抗战爆发前夕,该厂已具备年产“汉阳造”步枪十万枝,子弹五千万发,手榴弹一百五十万枚的生产能力,并能同时生产轻、重机枪、手枪和迫击炮,成为抗战初期中国规模最大、品种最齐全的主力兵工厂。 
  蒋介石在何应钦、白崇禧、陈诚、戴笠等要员陪同下来到规模最大的枪枝分厂,委员长看见工人正在进行紧张有序的生产,那些形状各异的毛坯零件经过切割、钻眼、打孔、焊铆、冷热处理等多道工序,再经机器组装,于是一枝枝簇新的步枪就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了。在机关枪车间,从德国购买的轻、重机枪生产线更是呈现一派热气腾腾的生产景象;马达轰鸣,火星飞溅,焊枪闪烁,机器歌唱,厂房到处悬挂着“坚决拥护蒋委员长领导”和“每天贡献两小时,加紧生产抗战救国”的标语口号,同外面大撤退的混乱形势形成鲜明对照,充分说明产业工人是国家抗战的脊梁和主力军的道理。委员长一时心情大好,不住点头称赞。 
  在武器试验场,蒋介石观看中日武器对比试验。 
  在率先进行的步枪实弹对抗中,实验员通过一系列快慢射、远近射和穿透力、初速抗风等等试验,得出多组确凿数据表明,国产“汉阳造”步枪各项性能指标居于领先地位。汉阳兵工厂厂长,著名军工专家郑家俊解释说,“汉阳造”步枪仿造对象是世界上最先进的德式步枪,具有子弹初速快,抗风力强,射击精度高等诸多优点,而日军现役的“三八式”步枪(俗称“三八大盖”)则比较笨重,射击初速慢,精度较差,撞针易断,所以中国步枪性能更胜一筹。 
  接下来对比轻、重机枪。 
  国产“捷克式”轻机枪是引进当时欧洲著名的捷克ZB26式轻机枪生产线,“马克辛”水冷式重机枪则是由德国提供设计图纸和生产技术,购买德国生产线自行生产制造,用德国专家的评语就是“接近德国水平”。对比结果,中国机枪无论其构造合理性还是作战性能均领先于日本“十一式”(俗称“歪把子”)轻机枪和“九二式”重机枪。 
  蒋介石面色凝重地点点头,他告诫将领们说:不要只看我们暂时处于劣势,但是我们也能制造出性能优越的武器来,这就是抗战的希望啊。 
  视察结束,人们簇拥蒋介石登上龟山,一座气势宏伟的现代军工城全貌尽收眼底。郑家俊汇报说,如今工厂已经发展为拥有制枪厂、制炮厂、制铁厂、冶炼厂、铸造厂、机器厂、发电厂、火药厂、加工厂、炮弹厂、子弹厂、枪炮试验场等等综合能力的大型军工企业,该厂生产的武器装备了三分之二的中国军队。 
  蒋介石感慨良多沉默不语。 
  他当然清楚中国军队的实力远不如日本人,但是中国军队所以能够顽强抵抗予敌重创,汉阳兵工厂实在是功不可没啊。汉阳兵工厂是中国几代有识之士的心血结晶,是中国近代工业化的代表,也是战后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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