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学〔苏联〕高尔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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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学〔苏联〕高尔基-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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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托尔斯泰主义者早就争论得脸红脖子粗了,汗水顺着脸颊流,他咆啸着:“丢开福音书!

    别再编造谎言!

    回去把基督再钉在十字架上吧!只有这样才是心诚!“

    我的心中有疑问:人该如何既生活下去又充满爱心呢?

    既然生活是为了幸福而斗争,而爱心怎么会是斗争的结果呢?

    我打听到托尔斯泰主义者的姓名和住址,第二天晚上就去登门拜访。 他叫克罗波斯基,寄住在本城一个地主家,我去时,他正同地主家的两位小姐坐在花园的菩提树下。 他的模样和我脑海中的游方僧、传道士形像完全吻合:白衣、白裤,衬衫扣子没有扣,露出大把大把的胸毛,身材高大瘦削,颧骨十分高。他吃东西的样子很不雅,一面用银勺子舀莓子和牛奶,一面翻动两片厚嘴唇咂摸味道,还有一个臭毛病就是哪怕只是咽一口,也要吹落一次沾在他那撮稀疏胡子上的牛奶汁,一个小姐在身旁侍候他,另一个靠在菩提树上,双手抱着夹子,仰望着昏暗的天空,好像充满了某种美好的憧憬。 两位小姐都穿紫丁香色的衣服,长得极其相似。他侃侃而谈,友好亲切地谈论着理论,他说人该培养和发掘人类灵魂深处的高尚情操:世界意识和博爱精神。“只有这种神圣的情感才可把人心拧成一股!

    没有爱,不会爱,就不懂得生活。 那些人说生活就是斗争,纯粹是胡说,他们注定要灭亡,请记住,火不能灭火,同样道理,丑恶不能剔除丑恶!“

    我们谈得很好,但是当两位小姐勾肩搭背返回房间去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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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好像有点儿不耐烦了,一边眯着眼睛看两位小姐背影,一边问:“你是做什么的?”

    听我说完之后,他用手指敲击着桌面,又开始了对我的训教:人无论走到哪儿还是人,无需拼命去改变自己在生活中的位置,应该把所有力量用在提高博爱的精神上。“人的社会地位越低下,就越能接近真理,越接近生活的最高智慧……”

    我甚至怀疑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但我没说什么,我感觉他讲话的兴致随着两位小姐的离去而一落千丈,眼也呈出了厌倦的神情,一再呵欠、懒腰忙个不停,耷拉着眼皮半梦半醒地呓语着:“我这是怎么了,有点累,对不起。 请你原谅!”

    说完他放下了眼皮,一脸的倦容,还龇牙咧嘴个不停,好像是浑身痛得难受。从他那儿出来以后,心里充满了对他的厌恶,他整天宣扬爱的理论,我看他完全是说给别人听的,在行动上对人没有一点爱心。几天之后我给一个嗜酒的单身教授送面包时,又碰见了克罗波斯基。他看上去非常疲惫,一脸的秽气,眼睛红肿,或许是喝多了。他和教授正在演出一幕闹剧:肥头大耳的教授喝酒喝得满脸是眼泪,衣冠不整,手中抱着六弦琴在地板上坐着,他身后一片狼藉:家具、啤酒瓶、外衣。 他坐在那里摇摇晃晃大声嚷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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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仁爱……”

    克罗波斯基怒气冲天地说道:“什么仁爱!

    我们的路只有一条:死,不是沉浸于爱中死去,就是参与争夺爱的战争死去……“

    他揪住我的肩膀,把我拉进屋,对教授说:“他需要什么你知道吗?你问问他需要仁爱吗?”

    教授抬起泪水涟涟的眼望了我一下,笑着说:“他是卖面包的!他需要的是面包钱!”

    他转了身子,从衣服口袋中拿出钥匙递给我:“哎!把钱全都拿走吧!”

    我还没接到钥匙,就让克罗波斯基夺过去了,他摇摇手:“你走吧!回来拿钱!”

    面包被他扔到了墙角处的躺椅上了。幸好他没有认出我,要不我反倒难堪,刚才他发表的言论:人沉浸于爱中死去,更加深了我对他的厌恶。后来我听说,他一天之内向寄居的地主家的两位小姐求了爱,当姐妹俩交流这一甜蜜的消息的时候,一下就把他揭穿,所以下了逐客令,这个人从此在喀山城消失了。关于爱存在的意义一直是困扰我的难题,最终我才算弄清我要问的问题是什么:“爱有什么作用?”

    我从书本中看到的以及与周围的进步人士交流获得的,和真正的现实生活是如此的不同呀。一方面是关于人类友好、仁爱的教育,另一方面却是为了一点点个人利益而头破血流的争斗,无论是友好仁爱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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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战争,在我面前展示的都是自私、凶残的人的本性。在那些车夫工人官员的浩浩洪流中,那些我所尊敬的知识分子们是多么地曲高和寡呀!社会中的大多数人遵循着另外一套生活准则,他们卑贱、贪婪、自私、狭隘,在这路大军面前,知识分子的力量太渺小,太不堪一击了!他们的努力只会是徒劳。现实生活窒息着我,都快闷死了。 什么博爱、仁慈,嘴上说着漂亮话而已!事实上,我自个儿也染上了一些社会恶习。生活是如此的艰难呀!

    一天,兽医拉甫洛夫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我说道:“我看,应该放纵人残酷的一面,直到它感到疲倦,这样一来就形成了像这个该死的秋天一般,人见人厌的局面。”

    那年秋天来得很早,秋雨绵绵,气温急剧下降,瘟疫闯入了这个城市。 自杀事件频频发生。 拉甫洛夫因患水肿病而自杀了。兽医的房东美德尼柯夫裁缝在给他送葬时讲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给牲口治了一辈子的病,自己却像牲口般的死了!”

    这位房东是个性情极其随和的人,他面目清癯,而且敬神,可以全文背诵圣母赞美诗,还擅于打人:用系着三根皮条的鞭子打了他才七岁的女儿和十一岁的儿子,和孩子们的妈妈的腿肚子。 他还不服气地念叨:“治安长官非说我的这套家法是从中国人那儿学的,真是冤枉啊!我这辈子还没有见过一个中国人,除了在画片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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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过。“

    我们还是来听听他裁缝铺里的工人对他这个老板是怎样评价的吧:“我最怕的就是我们老板这种敬神的慈善人!

    野蛮人一眼就看得出来,可以给人点儿心理准备。 但是表面上慈眉善目这类人,看上去不露声色,在你最无防备之时,像条打埋伏的青蛇,冷不丁就给你一口,实在太厉害了……“

    说话人是个整日里愁眉不展的罗圈腿,外号叫顿卡老翁,但他自个儿就很会来事,既友善又圆滑,尤其善于拍马屁,哄老板喜欢。他的话是绝对可信的。说实在的,我不怎么敢恭维这群识时务的人,他们适应性很强,就像生长在石头上的苔藓一样,照旧可以使石质疏松而开花结果。 特别是他们墙头草一般的圆滑和见风使舵的精神,让人望尘莫及,那滋味儿就如一匹病马陷入了牛虻的围攻之中,难受得无以表达。那次我从尼基弗勒奇那儿出来,就有过相似的想法。那是十月天,秋风吼叫着,一幅凄风苦雨的街景,昏沉沉的天空似乎动着,我看到一个妓女拖着一个酒鬼在街上艰难地走着,妓女拉着他的胳膊,酒鬼的心境大概相当难过,他咕哝几句就哭起来了,妓女不耐烦地说道:“哎!你的命……”

    我觉得我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就如被什么人拖到了一个阴暗的角落,让我饱览了大千世界的假、恶、丑。 我受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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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当时想的就是这个意思,话可能不是很对。就这个悲凉之夜,我的思想发生了重大变化。 我感觉身心疲乏,心情沮丧。也就是从这一天起。我开始轻视自己,看不起自个儿,对自个儿的事漠不关心了。任何人都是一个矛盾结合体,不论语言、行动,特别是感情上的矛盾,会使入陷入苦恼。我的苦恼于是更加沉重了,我身上特有的矛盾使我对许多事物充满了好奇,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如同只陀螺一般飞快地从女人、书籍、工人、大学之间转来转去,还是一无所获,一无所成。亚柯夫病得很凶,我去看他,但晚了。 医院里一个歪嘴胖护士,生着一对鲜红耳朵的,轻描淡写地告诉我:“他已死了!”

    她见我傻愣愣地站着不动,就开始发怒了:“嘿!你做什么!”

    我也被惹怒了:“你是只蠢猪!”

    “尼古拉!快赶走他!”

    叫尼古拉的那个人正在擦根铜棍子,他听到命令大叫一声,用铜棍子打在我的后背上,我冲上去抱住他,然后一直把他拖到了医院大门口外的水坑里。他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而且还老老实实在水坑里坐了片刻,站起来叫着:“呸!你这个疯狗!”

    我没理他,一直来到捷尔查文公园,坐在诗人的铜像旁,一心想干件坏事,好让人们冲上来狠狠打我,我也可以好好打一回。 但是没有机会,尽管今天周日,公园里仍然是空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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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人,甚至连个人影都找不到,只有怒吼的狂风在扫着飘零的落叶,路灯杆上的广告随风飞舞着。黄昏时分,天空逐渐阴暗,风更大、天更凉了。 我注视着诗人巨大的青铜像,心中暗想:亚柯夫死得多么可怜呀!

    一个无依无靠、无牵无挂的光棍汉,生前那么疯狂地反对上帝,死后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两样,一样地无声无息,一样地飘然而逝。 我好伤心同时为他的死感到惋惜。“尼古拉这个王八蛋,他本该和我好好地打一场架,如果不是,他叫警察把我抓了也好呀……”

    当我精神沮丧地去找鲁伯佐夫时,他正在小桌旁缝补衣服。“亚柯夫死了!”

    老头举起手开始发牢骚:“老弟呀!

    这就是咱们的命!

    咱们都快要归天了。 亚柯夫死了,我们这儿一个光棍也要死了,他被宪兵逮了!他还是古利给我介绍的呢。人很聪明,可就是和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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