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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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草根-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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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一见投缘。原来高家老头儿老太太的老家和小庄她娘的老家离得很近,都是从山东关里家出来的。老头是属于家
里苦大仇深,从小就出来闹革命的那种,老太太是组织上从部队服务社给他牵线许配的女兵。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原来往上数三代,都是一个阶级的贫下中农,得!也就不存在门不当户不对、谁瞧不起谁的事儿啦!
    这么个皆大欢喜的结局,谁也没有料到,连于小庄自己都没想到。简直把她喜的呀,赶紧把这消息写信告诉给了高
积云。高积云也激动得一塌糊涂,说就盼着春节休探亲假回家,好和我心爱的媳妇团圆。白纸黑字的“媳妇”二字,正
经而又狎昵,又把于小庄羞臊得个满脸红霞。以后于小庄就名正言顺地常住未来婆婆的家里。由于她的良好表现,准婆
婆看上去已有意将往后当家理财的重担委任给她肩上。他们一家人对于她的吃苦耐劳精明能干,已经产生出很大的信任
和依赖。
    在于小庄焦灼而又幸福的等待过程里,沈阳市大东区小河沿旁边胡同的一间简陋平房前,也常会有这样一幅温馨恬
静场面: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抬头挺胸,高贵地停在外面。那是高积云家老爷子的专用车,胡同里的小孩子都好奇却又
眼巴巴地看着,却没有人敢往上攀爬,因为小战士司机就守卫在车上等待首长。胡同里的大人们,也指指点点:瞧!老
于家的亲家公又来了!人家可是军队上当大官的!
    艳羡之情溢于言表。
    屋内,老头老太太两个准亲家正在温馨地拉家常。老头儿每次来都不空手,不是捎来香烟、军队分的白糖,就是带
来挂面细粮、猪肉绊子等等特供食品。老头在解放战争中受过伤,腿部还留有枪眼,人老了以后,还患上了糖尿病,腰
椎间盘也不太好,无论冬夏都戴着宽宽的松紧带子护腰。每次一来,老太太都忙把他让上炕,让他靠近炕头热乎地方坐
着,以免腿着凉。有时老头嫌那个护腰硌得慌,就撩起衣襟,露出肚皮,把护腰解下来扔一边,然后靠着被垛,悠闲地
喝着茶,抽着烟,两个老人慢条斯理闲聊着,全是小时候山东关里家的往事。老头抽大生产、凤凰、中华,老太太则抽
自己的大烟袋锅子。不一会儿,满屋里就烟雾腾腾,其乐融融,颇有点巧遇知音、腾云驾雾的感觉。
    这种时候,往往也不需要于小庄在场。小儿女之间的恋爱往来,在得到双方家长首肯和认可以后,已经扩大演变到
促使两个家族之间缔结成亲密友好联邦。一切平稳过渡,水到渠成。事情正在向着有利于人民、也有利于双方的方向健
康发展,就只等着人一回来,定下婚期。
    这一幕戏曲的高潮和悲剧,都出现在高积云回来探亲的那一天。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小媳妇盼回了俊情郎。
    老爷子派部队吉普车从火车站把儿子接回来。家里母亲、妹妹以及于小庄这个未来儿媳妇儿,早已做好一大桌子酒
菜,迎候在饭桌旁边。互相盼了那么久的情哥情妹妹,此时却有点不敢互相正眼相看,好像生怕被父母大人们笑话、把
心事揭穿似的。他们岂知老头老太太是多么老的两头老姜啊!组织上给老头说亲的第一天,两人一见面,一对上眼儿,
当晚高粱地里老头儿就把老太太办了。他们家的大哥,就是那晚上创造的。轮到如今这小儿子和对象俩,吃饭时还眉来
眼去、扭扭捏捏的,简直小儿科。
    按理说,吃完了饭,于小庄应该提出走了。情郎已经回家来,她再住在这里,理论上应该说比较不方便。可于小庄
怎么能舍得走啊!她把高积云的模样还没看够,这半天连手还没拉一下呢!她自己不主动提走,高积云的父母也不好说
让她走。最后终于磨蹭到必须该睡觉的时候了,老太太轻描淡写下了个旨意,让小庄和小女儿住一个屋,高积云还住他
自己的屋。平常他不在家的时候,都是小庄一个人睡在高积云走后空出的屋里。
    老太太以为这样就能有效地将某些不该发生的事情阻断,其实这等于火上浇油,等于是把一块肉不是放在嘴里,而
是放在嘴边。想吃到嘴的垂涎欲滴的快乐远远大于已经吞咽嚼烂咽下去的时刻。其实老太太也没怎么想阻断,也明知道
生米做成熟饭是一半天的事,也就是个早早晚晚。只不过她这样一做,走个形式,以后可以摆脱作为家长的监护干系和
职责。其实,他们早已经二十多岁,是成年人,哪里还需要什么家长为其负责任?
    这一夜,该是于小庄也是高积云毕生难忘的一夜。吃过饭,又陪父母闲聊了一会儿,兄妹及准媳妇三人回楼上各自
房间躺下睡觉。被人为阻隔住的一对情人,都在瞪大眼睛,辗转反侧,火辣辣地思念着一墙之隔的那个人儿。于小庄穿
着布睡裙,挨着他的妹妹睡在一张大床上,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等啊等,只等着听她妹妹传来熟睡的呼吸声。她听
见隔壁的门悄悄响了,似乎有脚步声轻轻走来,到了他们这间屋门前,停下。小庄紧张得心都快要停跳。然而,什么也
没发生,脚步声似乎顺过道滑过去,不一会儿传来卫生间抽水马桶的哗哗声。她长出了一口气,忍不住自己也要起身上
厕所。等她光着脚,下地来,摸黑拉开门缝,悄悄出去看时,四处静悄悄的,什么人也没有。她也忍不住蹑手蹑脚来到
隔壁房间门前,伫立凝听,紧张得心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手伸出去,又缩回来,又伸出去,再缩回来,就是不敢碰那
扇门。正犹豫间,忽然听得他妹妹发出一声咳嗽,于小庄一缩脖,“吱溜”一下,迅速钻进卫生间,哗地拉下冲水马桶
阀,哗哗的流水声将心跳掩盖了。她坐在马桶上,惊魂未定,尿也一时撒不出来。好不容易排出几滴,站起来,无可奈
何地回到屋去。
    如是反复。是夜,他们分别都紧张过度,渴望过度,焦急过度,导致中气下降,肾气守不住了,两个多小时内,两
人分别去厕所四次,排尿数滴。一直跟着紧张聆听楼上动静的老太太都熬不住了,本来想抓到点异常响动,却不明白怎
么楼上厕所马桶总是一遍又一遍哗哗地走水。最后哗哗哗地冲得她眼皮子打架,终于负不起了监护监视、也许是偷听偷
窥的职责,眼一闭心一横,安心睡觉去了。老头儿才不管那些闲事,早在她身边打起了呼噜。
    等到上完第四次厕所时,于小庄也有点熬不住了,借着月光看了看桌上闹钟,已经快下半夜一点。他妹妹早就睡得
像小死狗一般。这还是个如于小庄五六年前一样的小傻大姐呢,没心思,儿女情长那些事更是一点不懂。于小庄对她的
防范其实都是多余,只不过是出于自己的羞耻心而已。放弃还是困守?就这样放弃心有不甘,困守下去不积极行动的话,
这厕所上起来什么时候是个头?
    于小庄决定最后一次再借上厕所的机会起来一次。这回可真是万籁俱寂,连出门打夜食的耗子都睡着了。她又光着
脚,摸黑下地,悄悄开门走出房来。还没等她再向厕所的方向望去,隔壁房门这时却像正在等候她似的,悄无声息打开,
一双大手从里面伸出来,不由分说,一把将她拽进门去,然后门在背后又悄无声息地关上。
    于小庄就觉得是一团滚热滚热的火在自己胸口烫了一下,接着就是滚热滚热的胸膛把自己裹到怀里,裹得她站立不
稳,浑身一个劲地哆嗦。接着就是颤抖的声音和颤抖的嘴唇包抄上来,牙齿打着颤,不住地叫着:亲亲……亲亲……想
死我了……
    然后就是两个高烧42度的身体拼命缠绕在一切,发疟子,打摆子,一次又一次,死命的起伏、纠缠,死去活来……
    等到他们疲倦地抱在一起双双入睡时,已是天之将晓。于小庄已经累得摊成一团泥,她怀着满腔失身的哀婉,献身
的激动,定身的平和,紧紧拥抱着军人排长,听天由命般躺在爱人怀里酣然睡去。高积云作为一个军人,对环境保持着
足够的警醒和战斗力。他堕入黑甜乡大概有一刻钟之久,就莫名其妙地“倏地”醒来。似有一种什么特殊奇怪的声音缠
绕着他自己,他侧耳倾听,似是有种奇怪的声音在抽动,像夜里蚕蛹的抽茧拔丝,也像是风箱在吃力地呼扇。刚开始还
以为自己还在军队营房里,哪个战友在打鼾。待到定睛一看周围环境,看到了绻在自己怀里的于小庄,明白自己是在家
里之后,便去找声音的来源。
    是于小庄。那么一个苗条的身体,正在吃力地往外抽着声音。
    那是一种有节奏的“呼噜——呼噜”,然后又是“吱——吱——吱”的声音,是从气管深处艰难拔上来的声音,在
喉头部分遭到堵截,好像在鼻腔部位又遇到逼仄,最后出气时,就变成类似于锯木头、拉钢条、老鼠磨牙、聚乙烯泡沫
在玻璃上蹭、或者牙医的电钻在牙洞里钻的那种声音。
    前边我们交代过,于小庄什么都好,就一样不好,身体好看却不结实。她那个在新宾乡下得上的支气管炎,由于自
己不太在意,没有得到及时有效治疗,经过经年日久这么一折腾,完全已经演变成慢性气管炎。说也奇怪,白天看不出
来,嘛事不耽误,好人一个。有时略微有点喘气费劲,别人看不出什么,她自己也习惯成自然。谁都知道像气管炎、肺
气肿、哮喘病都是东北的地方常见病,没必要大惊小怪。可是只要到了夜晚,睡着觉以后,喉咙才像拉风箱似的,呼噜
呼噜,吱——吱——吱,叫个不停。倒有点类似于男人夜晚的打鼾症。但是她的这个气喘,比起中年男人的呼噜有过之
而无不及。她自己虽浑然不觉,旁人听起来,却会吓得要死,总以为她随时会断气儿。
    高积云就惊得忘记了自己应该下地去尿泡尿,他恐惧又仔细地听了一会儿,凭借在军队上学的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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