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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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怒的葡萄-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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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放慢脚步。小汤姆一步步走到卡车眼前。这是辆哈得逊牌轿车改装的卡车,顶板
用凿子凿成了两块。老汤姆站在车厢里,在钉边上的栏杆。
    约德拾头望着须发斑白的父亲,舔了舔干燥的厚嘴唇,轻轻喊了声:
    “爹!”“你要干吗?”老汤姆正举起榔头,满脸不高兴地看看汤姆,跟着榔
头缓缓垂下,左手取出衔在嘴里的大钉,自言自语地惊喊道:“是汤美——汤美回
来了!”眼睛跟着露出害怕的神情;温和地问:“汤美,你不是逃出来的吧i 还要
躲躲藏藏?”“不,”汤姆说。“我是具结释放的。我恢复自由了,有公文呢。”
老汤姆放下榔头和钉子,轻快地跳下卡车。站在儿子身边,他不知所借,“汤美,
我们要到加利福尼亚去,正打算写信给你。你妈只担心再也见不到你,差点不肯走
了。这下好了,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去了!”屋里传来咖啡壶盖的响声,老汤姆转过
头去望望,眼睛兴奋得闪闪发亮。“咱们让他们吃一惊。咱们进屋去,就象你根本
没出去过似的,看你妈怎么样。”这时候,他看见了吉姆·凯绥。汤姆告诉他遇见
牧师的情形,  老汤姆握握牧师的手说:
    “欢迎欢迎。”然后又对汤姆说:“咱们怎么捉弄你妈呢?这样吧,我进去说
:‘来了两个客人,要吃早饭。’怎么样?”“别吓着了她,”汤姆说。
    “走吧,我要看看她见到你的时候是什么样儿。”爸领头走上台阶,一脚跨进
门里,用他那宽阔的身子挡住了门口,说:“妈,有两个过路的客人间我们能不能
分点东西给他们吃。”汤姆听见了母亲的声音,他记得那冷静、缓慢、亲切而谦和
的声音。“情他们进来吧,我们的东西多着呢。”爸走进去,门口空出来。汤姆朝
里看他的母亲。妈很结实,可并不胖,因为生育和辛劳,身子有点臃肿。她穿看件
宽大的长衣,布上原有的印花已经褪色。她朝门外看看,逆着阳光;只见汤姆一个
黑黑的人影。她点点头,愉快他说:“请进来,幸亏今儿我多做了点面包。”她庄
严而又慈祥,那双茶褐色的眼睛好象经受了种种磨难,变得十分宁静,有非凡的同
情心。她似乎知道自己是全家的堡垒,就把自己锻炼得很坚强,根本不把忧患放在
心上。
    由于在家里处于这么个伟大而又平凡的地位,她有她的尊严,有她的纯洁娴静
的美。她给别人医治精神创伤的时候,冷静,沉着,很有把握;评判是非,她的见
解大公无私,象女神那样公正。她似乎知道,要是她动摇了,全家就会动摇,要是
连她也绝望了,全家就会完蛋。
    爸站在一边,兴奋得直抖。“进来吧,”他喊道。“请进来,先生。”于是汤
姆有点儿羞惭地跨进了门槛。
    妈抬起眼一看,手慢慢落下来,手里的锅铲啪哒一声掉了。她闭上眼,张开嘴
猛烈地呼吸。“感谢上帝,啊,感谢上帝!”忽然,她脸上露出愁容。
    “汤姆,你该不是逃出来的吧?”“不,妈,是具结释放的。我带着公文呢。”
汤姆伸手在胸前摸了一下。
    妈光着两只脚,轻快地走到汤姆身边,用手摸摸他的肩膀,摸摸他结实的肌肉,
象瞎子那样,又摸到他的下巴上。她高兴得有点儿近乎伤心了。汤姆用牙齿紧咬住
下嘴唇,妈模糊的眼光移到汤姆的嘴唇上,看见一丝血顺着嘴唇往下流。于是控制
住自己的感情,放开手,爆炸似的吐了口气。“  !
    我们差点不等你回来就走了!我们直担心你从此找不到我们了。”她拾起锅铲,
忙着弄吃的。
    老汤姆吃吃笑着,说:“捉弄你了吧,妈,刚才你简直象只吓坏了的羊。
    就象有人使铁锤在你鼻梁上打了一下似的。要是爷爷在这儿才好呢,他看见了
准会笑得弯下腰来。”汤姆问爷爷在哪儿。妈说:“他和奶奶睡在仓棚里。他们夜
里要起来好多次,容易踩着孩子们。爸,快去对他们说,汤姆回来了。”爸出去了,
汤姆听见妈迟疑地、怯生生地喊了他一声,接着问:“你没气得发疯吧?他们在牢
里没给你吃苦头,逼得你发疯吗?”“没有。起初我也有点受不了,不过我不象有
些人那样发脾气。事事忍受着。怎么啦,妈?”“我认识个孩子,性子挺刚强,好
孩子该这样的。他闯了点小祸,他们把他抓去,给他吃苦头,他气坏了,第二次又
闯了祸,他们又给他吃苦头。
    这一来他真气疯了。他们开枪打他,他也回枪打人。他们象对付野狗一样四处
抓他,气得他象条狼那么凶。可是知道他的人都不肯伤害他,他对大家也很好。最
后他们找到了他,肥他打死了。不营报纸上把他说得多么坏,事实毕竟是这样。”
她舔舔干燥的嘴唇,痛苦地问:“我要知道,他们是不是待你很凶?有没有逼得你
发疯?”汤姆埋头看看自己那双祖大的手,说:“不,出事以后,我一直避免惹祸,
我没有气得发疯。”妈叹了口气,轻轻他说:“感谢上帝!”汤姆飞快地抬起头来。
“妈,我看到他们把咱们的家弄成了那个样子——”妈深情他说:“汤美,你可别
一个人去跟他们斗。他们会来抓你,象野狗那样把你干掉。汤美,我老琢磨着。听
说咱们这些给赶走的人有上十万。
    要是都跟他们作对,那么他们就不能抓到什么人了——”汤姆望着她,问:
“有许多人都这么想吗?”“不知道。大家都吓坏了。他们象梦游似的到处漂泊。”
“妈,你可从来不象现在这样。”她严肃起来,眼色冷冷的。“我从没让人家撞倒
过我的房子,从没一家子流落在路上,从没落到把东西全变卖了这个地步——啊,
他们来了。”四个人穿过院子走来。爷爷打头,他是个衣衫不整的小老头,瘦瘦的
脸上生一对亮晶晶的小眼睛。他爱吵架爱争论爱发牢骚,脾气又邪又狠又急,象个
好使住子的孩子似的,还有股自得其乐的劲头。奶奶跟在后面,她跟她丈夫一样懂
得快活,这才活了这么大的岁数。说到泼辣撒野,她决不比爷爷差。爸和诺亚紧跟
在老俩口背后。诺亚这个头生子有点儿残疾,只有爸知道来由。原来诺亚出世的时
候,爸用祖硬的手指代替收生箝把他拉了出来。等收生姿赶到,婴儿的脑袋已经拉
长了,身子也扭歪了。收生婆用手把脑袋往下按了按,身子捏端正一点,从此诺亚
落下了残疾。为了这件事爸总是暗自惭愧,因而对诺亚比对别的孩子和气。诺亚能
读能写,能干活也能动脑筋,好象对什么都不在乎。他仿佛耽在一所寂静的屋子里,
用安闲的眼光望着外边。整个世界对他都是陌生的,可是他并不孤独。
    走进院子,爷爷就嚷:“他在哪儿?他到底在哪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汤姆,
他停下来,叫别人也停下来,那双小眼睛发出光亮,激动他说:“看看这坐年的犯
人。咱们约德家好久没有人坐牢了。他们没有权利抓他去坐牢。
    他干的事,我也会干的。”奶奶象羊叫似地喊道:“感谢上帝!”爷爷走到汤
姆跟前,拍拍他的胸臆,笑眯眯的眼睛含着慈爱和骄傲。“你好,汤美?”“很好,”
汤姆说。“您过得怎么样?”“身体健朗,快快活活,”爷爷说着又激动了。“我
说嘛,他们那监牢关不住约德的,汤美会象公牛冲出篱笆那样跑出来,你果然出来
了。让开,我饿了。”他挤到桌子边坐下,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诺亚没有表情地站在台阶上。汤姆说:“你好吧,诺亚?”“很好,你怎么样?”
诺亚只说了这么一句,可是就这么一句,也叫人感到诀慰。妈对诺亚说:“这里没
有坐位了,你拿着碟子,随便到哪儿去吃吧。”忽然,汤姆说:“牧师哪儿去了?
他刚刚还在的。”“牧师?你带了个牧师来?快把他找来,我们要做祷告。”奶奶
尖着嗓子喊。
    汤姆在院子里找到了凯绥,问他干吗躲起来。凯绥说,一家子谈家常,旁人不
应当插在里边。汤姆说:“吃饭去吧,奶奶请你给她做祷告呢。”“可我已经不做
牧师了呀。”“瞎,就给她做做,这对你没有损失。”而人走进厨房,妈和爷爷对
凯绥表示欢迎。奶奶说:“祷告,先做祷告!”凯绥不自在地掠掠头发。“我得告
诉你们,我已经不是牧师了。我来这儿很高兴,非常感激你们的厚意,要是行的话,
我就来做一次祷告。”他低下了头,其余的人也都低下头来。牧师不是在祷告,而
是在思索。他说:“我好象那稣一样,走到荒野里,苦思苦想怎么才能解除一大堆
苦难。”“感谢上帝!”奶奶说。
    牧师吃惊地看了她一眼。接着说:”不是说我象耶稣,只是说我象那稣一样累
了,想糊涂了,象他一样去到荒野,夜里我仰望满天星星,早晨坐着等太阳出来,
白天在小山上望着周围起伏不平的原野。我觉得山和我再也分不开了,成为了一体,
这一体是神圣的。于是我就想,不只是想,比想更深一层。我悟到我们成了一体,
我们就神圣了,人类成了一体,人类也就神圣了。一个可怜虫套上笼头独自乱跑,
没有神圣的意味,那是破坏神圣的。可是大家在一起工作,不是哪一个为别个工作,
而是大家为一桩事共同尽力——那就对了,那就神圣了。可是我又想,我甚至不明
白我说的神圣究竟是什么意思,”牧师停下来,大家仍旧低着头。牧师四下一望,
忽然想起来,连忙补了一声:“亚门。”大家才抬起头来。吃饭的时候,妈呆呆地
看着牧师,仿佛他成了圣灵,仿佛他的声音是地底下发出来的呼声。
    吃罢早饭,男人们去看卡车。汤姆揭开护罩,看了看油腻的引擎。爸告诉他,
这车子他弟弟奥尔看过,认为没有毛病。奥尔在一家公司里开过车,有点儿懂行。
这个十六岁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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