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风华正茂。怎么会过早夭亡。
他给我打过电话,侃了许多有趣的事情。他抽烟过度,酗酒过量,嗓子眼被赛实,像只苍老的乌鸦。也许是电话线路不好的缘故,谁说的清楚。他说,温州比咱们那里好多了。怎么个好,他却形容不出来。反正就是好。他在温州湾的小岛上做保安,下班后,就不知道要干什么。吃完午饭、晚饭,男性工人们蹲在工厂门口,一字排开,检阅路过的女性公民。稍有些姿色的,他们就以特有的方式表达内心的赞美之情:打呼哨、打招呼、傻傻的笑。甭提多美气了。女人几乎每天都要路过工厂的门口,时间长了,她们再也受不了,为那些人感到脸红,宁可多绕半小时的路。
我说,你们还不如回场睡觉呢。
红星小爸,你不知道,我妈催我回去结婚。搁以前,我有这样的想法,可是,现在,我不急着结婚。
你想干什么?不结婚拉倒,老婆眼看到手了,怎么又不要了?
你不知道。我家里人又给我找了一个。
够厉害的呀。他们都能做人贩子了。
没办法。二老联合起来逼我。我爸说你小子翅膀硬了敢不听我的话了;我妈发狠闹,要死要活的。
那你赶紧结婚吧。一年生出个孙子来,不满意再离婚嘛。
损招!不够折腾的。结一次离一次,很快就子孙满堂了。
是啊。
我呢,真不打算马上结婚。拼着小命干两年活,再结。
你看着办。要不,让家里人退货吧。
最后一节课。不知谁在桌子上刻着:
逃课好呀逃课好呀我们都说逃课好
我们唱歌我们跳舞我们都说逃课好
再吃最后一顿饭。拉面、哨子面、鸡蛋面、盖浇饭。曾经,我给饭菜编好码,从1号到60号,准备统统吃一遍。目前只吃到40号。可是没有时间了。一串串等待吃饭的,如同汽车排放的尾气,一寸一寸缩短。我的背叫谁毫不客气推了一下,扭头看看,发现是一个瞪大眼睛的女孩。
你有什么事?
我来的比你早,你怎么能插我前头呢?
不好意思,我没有留意。
她甩甩手臂,显得没有耐性。
排我后面。是后面。
没有办法。没有时间了。我有比吃饭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学校里不许随便生火。我跑回公寓,翻出有用的没用的东西,塞进书包,寻找一个偏僻的地方。
护城河边有座古式建筑。琉璃瓦、红漆柱、无窗。门虚掩着。里面就是空地,空心砖铺成的地板。青灰色城墙遥遥相对。这里真是打坐念经的好地方,不必担心有人过问。我摘下书包,稀里哗啦把书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来。大部分是书。然后撕了张纸,用打火机点燃。火舌舔起纸面,碎成黑花。书堆渐渐变小,灰蝶飞舞,升腾的青烟,呼呼的火焰,罩住我的脸。
烧到《红楼梦》第九回,贾政冷笑道:
你如果再提“上学”两个字,连我也羞死了。依我说,你竟然玩你的去是正理。仔细站脏了我这地,靠脏了我的门。
烧到第九十七回,林黛玉也要烧东西,烟火旺盛,丫鬟救不灭这火。
烧了《三国演义》,孔明笑着说:
亮虽不才,曾遇异人,传授棋门遁甲天书,可以呼风唤雨。都督若要风时,可与南屏山建一台,名曰七星坛:高九尺,作三层,用一百二十人,手执旗幡围绕。亮于台上作法,借三天三夜东南大风,祝都督用兵,何如?
我想:用不着那么大的风,火烧的够旺了。
除此,水浒好汉、西游悟空跳出火堆,要助我一臂之力。我说,芝麻大的事,几分钟便可搞定。你们安心烤火吧。
我在赵家坡租住一间房,妥善安置。我的全部家当,只有两张地图,一张中国的,另一张世界的。赵家坡是个鬼地方,就像西安等待出租的所有民房一样。干巴巴的老头,胖乎乎的老太婆和三十来岁待价而沽的女儿。老头见谁都摆出一副土财主的架势,不屑一顾绷紧榆皮般的脸,完全暴发户心态。胡小生、郭志发来过几回,老头立即绽开笑容,舔手指做记录,指了电视里扭动腰肢的女歌星说,看,摆几下挣上百万,不象咱……我没有说话,心想你这把年纪了怎么还想不开呀。
只剩下一百块钱。我皱起眉头,在房间里走过来走过去。盯住地图发愣。
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给各大饭馆写菜单。事情看似简单,着手坐起来却不容易。西安大大小小几千余家饭馆,每家经营的品种不同,即便相同,同样经营面食,风味也迥然相异。我找到一家饭馆,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老板同意我试试。仗着以前挑肥拣瘦的本事,实践证明这个想法行得通。
白天,我穿梭于大小饭馆之间,自掏腰包点菜吃饭,然后琢磨出一些佳词妙句,点染点染。中国有多少厨子,饭菜便有多少种滋味。哪怕导师门下同掌一个勺,也不能统一风味。傍晚,夜市很快热闹起来。偶尔,服装怪异的年轻人迈出电影院,步履轻盈矫健,便猜的出他们刚才看了一部类似于《角斗士》的片子。间或,一对情侣相拥而出,则可能在包间里看了色调明快的喜剧片;亦或小电影。
我对晓羽说,总有那么一天,我要抽光产自不同地区的香烟;或者喝尽酿自不同酒厂的酒,再给它们写广告。
她傻乐了,说,你想变成大烟囱,还是要变大酒桶呢。
其实我正在实施这种荒诞的想法,虽然进度不尽如人意。
春天总会来的。我计划联系旅游公司,给学生们组织几次旅游活动,打八折。瞧他们累的,快成少白头了。
一天黄昏,在什么也看不见的时候,我抽完一只烟,到附近的浴池洗澡。付给老板5块钱,他递我一把钥匙和锁。洗澡是最轻松的时刻。忽听到隔壁哗哗的水流声。墙壁嗵嗵响,快要倒塌似的。我穿好衣服,双手扶住墙,侧耳倾听他们的动静。
女人:我没有她漂亮,但是你从我这里获取快乐,能激发你的斗志。
男人:我们这样不是好好的吗?
她停止说话,嘴里不停哼哼……
男人:把你头发弄乱吧。看,比刚才性感多了。
啊啊的声音如同一排排呼啸的子弹。
……
我拔开插销,正要离开,却被门口的人挡住了去路。隔壁安静起来。刚才的叫喊就是门口的女人发出来的。她夺门而入,紧贴住我的胳膊,问我需不需要按摩;又撩起外衣,下面什么也没有穿,乳头凹陷,浓密里淌出白亮亮的水,真像传说中的“职业杀手”。
怎么样?吹拉弹唱做念打,样样都行,包你满意,只怕你吃不消。看这腿,还有——冲我翘起屁股。
来啊……
来你妈个头!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知道碰到什么货色了。随手反锁了门:一个人慢慢消遣去吧。
第三回
第三回
0911
曾经,我考虑过,不管是坐火车,还是坐汽车,也要把中国逛遍。这么说吧,从西安出发,先坐车到南方,然后换乘轮船,绕海回到北方。实际上,我先到天津。天津火车站,海河穿过大街小巷,直奔渤海而去,由此形成天津城的大致面貌。城外是碎核桃样的盐碱地。
天气逐渐转暖,五路口一家旅游公司缺人,一大早,人们陆续坐在电子公告牌前抄录最新的职位需求信息。没有迈进门,杨婵从里面走出来。刚才吸一口烟,没有来得及吐出便咽回肚子,片刻窜出鼻孔。她问我怎么会在这儿。我回答,要找事做。她问我会什么。我说什么都不会。她说我在这里兼职业务主管,可以帮助你。我看到她穿条怀旧牛仔裤,衬衫口袋绣只米老鼠。我的声音被汽车声淹没,不知道她到底听见没有。
我们来到打印部。巴掌大一块地方,有四个人彼此回旋。杨婵清点好两千张三十二开胶印广告,要我说服人们去旅游。是的,春天是美好的季节,人们应该有时间旅游。她问,有没有更好的宣传方法。我说有,但是没有想出来。油墨味极重,我急忙退出来。自从揽到活,能够自由支配时间变少下来。有些事情,我宁可自己想办法完成,也不愿求人帮忙。现在,自从揽到活,觉得这种想法不实际。人们需要互相帮助,独立完成不了的事情,首先会想到寻求援助。
以前做活动用木板宣传,取得了不错的效果。报社编辑部放有许多木板,我扛出一块,树影散落在平放的板子上。借它宣传,我给老洋打过招呼,他晃动手臂说拿去用吧拿去用吧。他拉好裤链,递给我一份刚出版的报纸。上面中缝登着一条“启事”:
我校学生余红星突然失踪数月,望知情者迅速与该生所在院系,或校保卫处联系。
老洋目不转盯望着我,询求我的意见。我发现他眼角有坨眼屎,摇摇欲坠。我说,别告诉其他人关于我的一切事情,反正报纸没有登照片。他问为什么,迟早要露馅。我说不为什么,该来的时候让它来吧。
第二天早上,我把宣传板放在公寓区显赫位置,然后悄悄躲在一边看,想知道有没有人看它。创意简单,两句诗右对齐,中央云山雾罩里有轮太阳,美中不足是它不够圆。当时因为胳膊抽筋导致笔尖倾斜。我不想把简单问题复杂化,创意如下:
往古之时,四极变,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
今世来者,观八方,中原平,巍巍华山,唯我独尊。
此次活动由专业探险队鼎力护送,愿君尽享华山秀丽风光。
联系人:XXX联系电话:00000000
给我们打电话联系者寥寥。他们乐意旅游,但费用高昂。杨婵说,400块钱,除掉门票,还要包车,买保险,聘探险队,吃饭住宿,恐怕没有比这更实惠的价格了。或许她说的没错。当然,有二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