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妒妇[纳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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妒妇[纳兰]-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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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瓷碗,盛着深黑的药汁,触目之下,却令人想起以前的金碗银匙,白玉碟上装满着开胃冲苦的糖果小吃。

心头的酸涩,一点点泛开,脸上却不露出来。顾青瑶伸出手,去接药碗。手微颤,但却将碗端得很稳。

苏吟歌略一迟疑,就放开了手。

顾青瑶自己一手端碗,一手持匙,自己一口口喝药。明明知道此时苏吟歌和宋嫂都在望着自己,自己却固执地让眼睛只死死地盯着眼前渐渐减少的药汁,不肯抬头看上半眼。

宋嫂笑着上前说: “姑娘你大病刚醒,不用逞强,我来帮忙吧。”

顾青瑶一语不发,苏吟歌却笑说: “我看这位姑娘身子倒还强壮,并不至于虚弱得处处要人服侍。宋嫂,我外头还有些药没煎,你来帮帮忙吧。”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宋嫂无奈地跟了出去。

宋嫂才出房门,已不住地埋怨: “我说苏先生啊,这么个水灵灵花一般的姑娘给你救了回来,就是天意,你怎么非得等人家醒了半天才过来。刚才喂药你也不亲自动手,还拉着我一块出来。”

“我前头也忙啊,里头外头都是病人,即然她已醒了,也没有了大碍,我总不能扔下等着我治病救命的人不管就进来吧。再说,那位姑娘忽然处在这陌生的处境中,心中自是惶恐。她病得不重,眉眼间又有些刚强之气,无论如何不愿在陌生人面前露出虚弱无助的样子。宋嫂,我知道你热心,不过,也要小心,别太热心,把她吓着了。”

“我哪是为她热心,我是为你热心啊。苏先生,你年纪也不小了,以往有人给你做媒,你都说什么身无长物,尚无家室之念。这回老天爷给送来这样一位姑娘,你怎么还不把握?我可是替你把什么好处都说完了。”

苏吟歌有点儿哭笑不得,不知为什么,远远近近的大嫂大婶们,就这么爱操心他的终身大事。真不知刚才宋嫂在别人面前都说了些什么吓死人的好话,真要让人多心,以为自己不安好心就糟了, “宋嫂别说笑了。”

“这可不是说笑,你救她性命,她怎么着也该以身相许啊。这几天,你没日没夜地替她操心,看病诊治,虽说你处处注意,可怎么着也碰了摸了沾了,她还要嫁别人不成。”

苏吟歌被她这话吓了一跳, “宋嫂,这话可万万不能胡说的,人家女子听了,还当我是登徒子。医者父母心,这只不过是救人从权而已。”

“苏先生,你怎么这么死心眼,你这么好的人,还委屈了那姑娘不成。要能嫁了你,才真是她烧了八辈子高香。哪像我,福薄命苦,那个没良心的……”

宋嫂和苏吟歌说话声并不大,但顾青瑶毕竟是学过武功的女子,耳力远胜过普通人,听得一清二楚。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渐渐铁青,拿着碗的手猛烈地颤抖起来。说不出是悲愤还是羞愧,只觉得胸中一阵阵激荡,难以抑制。

以身相许?她顾青瑶纵然离开顾家,休出宋门,却又何至于轻贱到要随便找个男人依附,又何至于要任人这般随意处理未来的生命。女人的命,真的就如这风中飘絮,全无半点儿可以自主吗?

以身相许,以身相许!原来,女人有的,不过是一个身子,稍受恩义,便得以身相许,把自己当个物件送出去。只可惜,今日的顾青瑶,已无完壁之身可许,这弃妇的身份,更加不堪得令世人不齿了。

她心间满含恶意地冷笑一声,将药碗重重地放在床头,提高声音叫道: “苏先生!”

苏吟歌听出声音里强抑的怒气,心中猛一震,糟了,她该不会是听到了吧。心中微乱,口里却应了一声,转身走回房间里。

宋嫂脸上略有些讪讪然,却也在一旁,跟着走了进去。

顾青瑶望着苏吟歌脸上的笑容、眼中的柔和,一字字道: “方才忘了告诉先生,小女子顾青瑶,一年前出嫁,半个月前,因犯七出被休离。如今的身份,是弃妇。”漠然地说完,目不转睛地望着苏吟歌,等着他唇边刺眼的笑容尽敛,等着他眼中春天般的柔和化作鄙视不屑。

等来的,是耳边的一声惊呼。宋嫂张大了惊叫的嘴,望着顾青瑶的眼神异常震惊,其中更有着惊讶、怀疑、同情、不解以及虽然淡薄,却绝对存在的轻视。

顾青瑶惨白着脸,更加挺直了腰坐正了身子,暗中用手死命地抓着身上的被子,眼睛却还是毫不退缩地凝望着苏吟歌。

女子以夫为天,不容于夫,便也不容于天地人世。即然这条路是自己所选,无论前途有多少白眼冷视,也退不得避不得,惟有面对。

顾青瑶做足了一切的思想准备,屏住了呼吸,顿住了心跳,等待将会面对的风暴变化,但却一切白费,因为一点儿变化也没有。

顾青瑶的话音一落,苏吟歌就点了点头,立刻称呼: “顾姑娘!”他称呼得极为自然平和,唇边的笑容既没有淡漠也不曾刻意放大,眸中那种可以包容天地的温和光芳更不曾有丝毫变化。

这一声自然而然,平凡至极的呼唤传入耳中,却令得顾青瑶从身到心都微微一震,茫茫然微微张了张口,却忘了回应。

苏吟歌走到床头,拿起药碗, “姑娘你喝了药,就好好睡一会儿,我不打扰你了。”说着转过身,轻轻招呼宋嫂一声,走出房去,又回身,小心地带好房门。一举一动,都温柔的如春风拂面,全不带丝毫勉强。

顾青瑶仍怔怔地坐在床头,茫然地望着已然关上的房门,犹自不知,身在何世,是梦是醒,是真是幻。

再次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漆黑。木然地在床上睁大了眼,努力了半炷香的工夫,才清楚地意识到,身在何地、是何处境。

原来,在这样的境地,终还是抗不过身体和心灵的疲乏而困倦地入眠,却为何又在如此深夜,倏然醒转。

可是这一颗已伤痕累累的心,永远也不会感到安全,在任何时刻都会惊惶地颤抖,震醒沉睡的身体吗?

顾青瑶略略支持着从床上起来,一阵昏眩袭来,半靠着墙,站了一会儿,才恢复过来。房间里一片静寂,并没有旁人在守护。是病人已醒,不必再看守?还是被休弃妇,已不值得多加关心?

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里,连想找一件可以披在身上的衣裳,也不知往何处去寻。但顾青瑶也只是略一踌躇,便不加理会身上的寒意,伸手打开房门,信步走了出去。

深夜的风,寒得有些刺骨,顾青瑶却连拉紧衣服的动作也没有,就这样一步步走进了空旷的小院里。

小小的院子里散放着药钵、药罐、药炉、药稔、药刀。左边是厨房,右厢的房间虽然上了锁,却有浓浓的药香散发出来,想必是存放着药品。

顾青瑶一边信步闲走,一边举目四望。渐渐靠近前方的正房,这一间,可是医馆的门面?又或是苏先生自住的房间?隐约可见有灯影烛光,看来里头的人还没睡啊。

顾青瑶略一迟疑,就待往后退,里头却正好传来了话语声。

“宋嫂,你不能走,顾姑娘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好,需要有人照应帮忙。而且她昏迷的三天里,一直迩梦不断,现在,也不知会不会再半夜惊醒,有人在身边看护着才好些。”

“苏先生,不是我不帮忙,可你自己也说了,她的身子骨健壮,虽然淋了雨,但并未伤根本,反倒借此把郁结于心的病症引发了出来。现在她既然已醒转,就没什么问题了,我也没必要再留着了。”

“宋嫂,纵然她身体并没有大碍,可她与我同住一处,孤男寡女,纵双方守礼,但传出去,毕竟于她名节有污。所以宋嫂你一定要留下,这样,大家才方便。”

“苏先生,这也正是我要和你商量的呢,这女子看起来好眉好眼的,我原想正好配了你苏先生,可她是个被休的女子,只怕德行有亏,说出去也不好听。她身子既然好了,你就快些打发了她走吧。”

“她半夜在山间淋雨晕倒,只怕是孤苦飘零之人,她在昏迷中呓语哀叫不断,听那话头,倒像是连爹娘都已护全不了她了。你为她擦身换衣,也知道她身上并无银子,在这种情况下,若将人赶走,岂非更将她逼往绝地。我看她的动作神情,倒像是个尊贵女子,为人又极刚强自尊,这样的人,不但不能随便打发她走,就是平日说话相处,也应小心,别露出轻视鄙夷甚至可怜的态度,叫她伤心。”

“你这么辛苦救了她的命,还要把她当菩萨供起来。苏先生,我不是没有慈悲心肠,可是,我也有我的烦恼事啊,若是帮你讨个媳妇,我就出个面受个累也就罢了,可她是个被休的女人啊……”

“宋嫂,难道一个女人遭到休弃,她就不是人了吗?”苏吟歌的声音已带了明显的不悦。

顾青瑶凄然一笑,无心再听任何话,连着后退数步,直退回院中,抬头望向高空中的一轮朗月,良久不动。

难道一个女人遭到休弃,她就不是人了吗?

苍天啊苍天,这句话我问了你多少遍,为什么,你至今不肯回答?

一点亮光似乎在前方闪烁,一声低低的惊呼传入耳中,顾青瑶也略略一惊,收回心神,正看到苏吟歌拿着烛台,在房门前怔怔地望着自己。

今夜月华如水,月光如霜,霜雪般的月色下,天地间的一切都似乎是一片冰寒。惟有这男子,站立在阶前月下,一手举着烛,一手掩着火,烛光暖暖的红色,悄悄地在一片霜雪冰寒中,绽出微小却绝不容忽视不肯熄灭的光与热。纵是苏吟歌并不特别英俊出众的五官,在月华与烛光的交映里,竟也忽然多了一种不似人间的飘逸来。

也不知是不是今天的月色太明亮,今天的烛光太耀眼,还是顾青瑶此刻的心境太特别。此时此地,乍见眼前这执灯而立的男子,心头忽地一阵恍惚,一时竟无法从这深夜中自满身暖意、沐浴着光与热的男子身上移开目光,浑忘了此处相望的尴尬,以及此时衣衫的不整。

苏吟歌打开房门看见顾青瑶的那一刻,觉得自己看到了明月下比月光更柔和却也更美丽的光芒在眼前徐徐亮起,悄然闪烁。

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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