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了,反而就会回来。”她仍祈望着,泪水却是止不住的。
庆幸的是君瑜的婚期如期的临近了,她开始忙前忙后的为她筹办,烦忙多少让她忘却了失去静美的悲哀,但终是不太敢提起会联想到静美的事,怕君瑜伤心。让她内疚不已的是怎么偏偏就把静美抱过去了,而忘了原先抱她过去的初衷。
好在君瑜并没有提过,仿如忘却了——只在静寂时目光中流露出黯淡和惨伤。她很明白地知道,森能为了木村雄一的孩子放走杀父仇人完全只是因为她,她还有什么可以要求。她得到的是一个男人完整无缺的心。这个世界夺走了她的一切,只成全了她的爱情,她有什么理由不去珍惜。
少男轻轻抚摸着洁白光滑的婚纱,眼里满是羡慕,“哎,这才叫结婚嘛。我和强那时候,两个被褥一凑合,就叫结婚了,我气不过,把他们别在我胸前的红花插在了头上,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君瑜笑着看着她。
“没挣脱封建制度的束缚!”少男撅着嘴,“就这一句,我差点不跟他洞房。什么叫封建制度的束缚?女人结婚嘛,一生就美这一次,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太对不起自己了。”
君瑜掩着嘴笑,“这好办,赶着叫他们再做一套,下礼拜干脆和我们再结一次好了。”
少男也笑了,“说说而已嘛,结婚还能结第二次,都老夫老妻了,再闹腾,也没那感觉了。”
君瑜笑得厉害,“就你们这也算老夫老妻?那人家七老八十的该叫什么?”
少男拿着礼服在自己身上比,“等七老八十的时候,应该早不打仗了吧,那时候要是我们还活着,我也让他陪我去一次教堂,那时,是真正的白头偕老,一生一世了。”
她眼圈有些微红了,笑容慢慢褪下去,喃喃着:“要是这仗打完了,还能活着,就是白头偕老,一生一世了。”
君瑜搂住她,“你只说我傻,你又好得到哪里。”
少男不好意思了,揉着眼睛笑,“别弄皱了,我帮你挂起来。”她挂好衣服,抬头看看墙上的钟,“他要回来了,我得回去煮饭。”
“也好,天天让你为我忙,只怕他要抱怨了。”君瑜送着她下楼。
“他敢抱怨吗?”少男顽皮地眨眨眼睛,向君瑜挥挥手,燕子般轻快地下了楼。
楼下是一片阳光明媚,日头有些偏西了,却依然灿烂。但远处的天际却有乌云在一块块堆砌,越堆越高,堆不住了,塌落下来,一层层的压着天际,再慢慢堆砌起来,一点点腐蚀着蓝天。
少男却没有看见,在阳光中轻快地向前走,寻思着屋里没有什么可吃的了,应该去买点什么,不留神,被路人撞了一下,手袋掉在地上。
她弯腰去拾手袋,忽然瞟见身后有双脚向旁边一闪,心里一惊,立刻警惕起来,站起来继续若无其事地向前走,路过一个洋装店,拐进去,店里竖着一面大的镜子,映出她身后两个带着礼帽,穿西服的男人。
那两个男人也陡然在镜子里发现了自己,下意识地慌张向旁闪避,不像地痞流氓,少男立刻明白了,她已经被特务盯上了。
她的心狂跳起来,脑子里努力搜索,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自己近来并没有活动,应该不至于暴露,难道是强已经出了事?
她又否定了这种想法,倘若强已经出了事,他们早应该动手了,跟踪她的目的应该是想找到强的下落,她绝不能把他们带回家去,但应该去哪里呢?她装作有心地翻看着衣服,飞快地思考,退回君瑜那里应该比较安全,至少那里有成群的保镖,但是日本人……她又有些犹豫了,森虽然有势力,但和日本人正面冲突,终是不妥当,再拉上这样的敏感问题,若让日本人盯上他,强辛辛苦苦搭建起的运输桥梁也就毁于一旦了。
旁边的店伙计过来招呼,少男呆不住了,从洋服店出来,心里还是没有主张,胡乱地走过一条街,猛然看见街角立着个电话亭。得先想法子通知强,让他千万不可以回家,然后自己回去,见不到强,他们未必会动手。拿定主意,她微微加快了脚步,穿过街去,钻进了电话亭,迅速地拨打他们设在联络点上的电话,她焦急地听着铃声,却没有人接听,在电话亭里的玻璃里看见几个男人向这边快步赶过来。
少男心底冷了下去,迅速挂断了再拨,这一次,拨的是森办公室的电话。铃响了两声,终于有人接了电话,话筒里“喂”了一声。
人已经围上来了,少男听见森的声音,压低了喊了一句:“帮我通知强,叫他千万别回家!”
她只喊出这一句,一个男人冲上来,一把扯掉她手中的电话,反手将她打倒在地。
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她面前,车门一开,一个熟悉的声音:“张太太,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少男一抬头,就看见陆云川。坐在陆云川身边的,是上海臭名昭著的日本特务头子。
云越堆越厚,翻滚着,扭曲着,被风吹薄了,再聚起来,终于厚得吹不动了,就一点一点压下来,再压下来,压得使人无法喘息了。隐隐驱动着滚滚雷声,破坏性地从郁闷得很紧的心头碾过去,心都碾碎了,雨却还落不下来。
上海饭店却依然歌舞升平,霓虹灯在灰暗的天色中更加夺目耀眼,爵士乐掩盖了雷声,舞池里的人便忘却了灰暗压抑,和着音乐飞快地旋转着,弥漫出一种颓废而热烈的味道。
君瑜微蹙着眉头,侧对着跳舞的人群,一身黑锦绒长旗袍,银线缕花丝巾,犹如一朵盛放着的黑郁金香,高贵中带着忧郁。
森坐在她旁边,对面是金发碧眼、肥胖高大的法国领事克朗先生。森略现出冷峻和紧张,克朗却神情轻松,一只脚尖随着音乐微微踩着拍子,两人用法语交谈着,他不断点着头,时而对君瑜投过友好的、绅士般的微笑。
君瑜虽然听不懂,大意却是可以想象,所以虽然蹙着眉,却仍勉强微笑着应付。但终是不习惯西方人大胆直露地注视,应付着微微侧开目光。
她现在是极不愿意出来应酬,但这一次为了少男,却不得不和森一起奔走,然而最有效的还是借用外国人的国际压力。
克朗是极热心的,也许是因为素来与青红帮的交往甚密,而且又有机会可以显示他们在上海依然是有尊严地位的,何况,他们又是一向如此地尊重女性。
然而,君瑜还是不适应这种尊重,避开克朗热诚的目光,还没有安稳下来,却又觉出另一种侷促,目光转动时和远处一道黑而且亮的目光相遇上。
这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日本式特有的棱角分明的瘦削的脸,英俊中带着几分郁黯,郁黯中又透出些许儒雅,一双眼睛却是深且黑,透出固执、坚韧的光芒。
现在这双眼睛就带着一种奇异而锐利的光射在她眼里,使得她心里陡然一颤,连忙将目光回避开来。
那目光却依然瞬也不瞬地盯在她脸上,目光中似乎也带着侵略意味。
“日本人。”君瑜惶惑不安。这时,不知森和克朗说到了什么,克朗哈哈一笑,伸出只毛茸茸的手掌来,用着并不娴熟的中国话说:“沈不姐,您尽管放心,您的朋友是不会有事的,今天是松本明哲司令官到上海就职的第一天,他不能不给我们领事馆一个面子。”
君瑜笑一笑,勉强用指尖去碰他的手,却被他握住,放在喷着热气的嘴边吻了吻,再礼貌地放开。君瑜抽回手,明知是他们的礼仪,却还是起了一层寒粟。
令她更觉得可怕的是刚才那束目光似乎还盯在她身上,使她心惊肉跳,悲哀地发现自己不再如以往一样视若无人,坦坦荡荡,而像惊弓之鸟,惧怕一切风吹草动。
克朗已经站起来,“松本明哲就在那边,我带你们过去见他。”森点了点头,拉起君瑜,跟他过去,君瑜突然紧张起来,发现他们所走的方向竟直对着那个放肆注视着她的日本人。
“他就是松本明哲?”她的心狂跳起来,手心全是汗,森觉察到,却不知她紧张的根由,轻轻握紧她的手,希望使得她镇定。然而愈来愈近了,看分明他黑且亮的目光,那黑和亮中都仍然带着那种不可言喻的侵略意味,她的心里开始战栗,胸海里顿时混沌迷糊,只看见他们嘴唇噏动着,却听不真切他们在说什么。
“沈小姐,在下很愿意为您效劳。”突然间,松本明哲向她微微一躹,用那黑且亮的眼望定她,她才惊醒过来,不希望自己内心的惧怕教他看出来,强撑着,保持着她的高贵与骄傲,“那就拜托司令官阁下了,我相信日本的军人,不会只伤害手无寸铁的女人。”
松本明哲微微震了一下,再次凝视着她。她一瞬间反而没有了惧怕,来了脾气:“如果你们怕到连女人都要伤害,就不要到中国来!”
森微微拉了拉君瑜的手,“不好意思,司令官阁下。不过,希望阁下能为莫小姐的事情做一个合理的解释。”
松本明哲点了点头,“两位请稍候,我让人查一查,如果真有这样的误会,在下会亲自将莫小姐送回来。”
他转身向身后的随从说了几句话,随从小跑着出去了。
君瑜倒没想到事情这么简单,松本明哲这时已经隐去那种放肆不恭的目光,显得谦和有礼,并不再咄咄逼人地注视着她。随从出去很快就回来,对着松本叽哩咕噜地说了一串什么,松本一边听,一边蹙起眉头,审视着森和君瑜。
君瑜有些侷促不安了,心里知道,少男确实是抗日份子。
松本终于现出歉意地一笑:“罗先生,沈小姐,警备部确实是抓了一位叫莫少男的中国女子,不过……”
“不过什么?”君瑜急促地问。
松本昂起头,“不过,这并不是什么误会,莫小姐之所以被捕,确实因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