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观时代的杀人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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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观时代的杀人事件-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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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作案似的。下岗后由于闲着没事干,老孙开始陪老婆一起卖菜。老婆在卖菜这个行业已有十二三年的从业经验,算是个资深卖菜人,嗓门大,负责招徕顾客。“大白菜,大白菜,又鲜又嫩的本地大白菜快来买呀。”这句话她可以一口气吆喝半个小时不兴错一个字。为什么大白菜前要加“本地”两个字呢?这与愚城人的饮食习惯有关。愚城人有个根深蒂固的观点,他们固执地认为只有土生土长的蔬菜瓜果才算是绿色环保农作物,味道鲜嫩可口。而外地运来的多半出品于塑料大棚,有违反自然规律的嫌疑,不合本地口味,一律受到反倾销抵制,根本卖不出好价格。

    老孙下海时间不长,一时间角色转换还不到位,胆子没有练出来,脸皮不够厚黑学的标准。有几次老婆试图培养他,要求他也吆喝几下,但老孙的吆喝声听起来明显底气不足,不能刺激顾客的购买欲,老婆只好作罢。老孙于是一门心思地负责推车、称重、算账,也算发挥了会计特长。老孙算账特精。大白菜一块二毛钱一斤,红萝卜七毛钱一斤,青椒分圆椒和长椒两种,圆椒一块三毛钱一斤,长椒九毛钱一斤。倘若顾客要四斤三两大白菜,又要三斤二两红萝卜,再要二斤七两长椒和三斤五两圆椒,老孙立刻熟练的取菜、称重、包装,并在第一时间报价:“十四块三毛八分,你是老顾客了,给你个优惠价,八分钱不要了,就收你十四块三毛钱吧。”有的顾客不信老孙算的这么快,掏出计算器啪啪啪摁上两分钟,难后一脸震惊地说:“人才,真是人才啊,注册会计师的水平,咋就窝在这里尽干些没智商的活,不去为国家作点更大的贡献呢?”

    老婆的职业生涯也有十二三年了,但至今仍属于未在工商部门登记注册的不合法企业,只好长期在地下菜市场打游击。愚城县几乎每个小区都有一两座地下菜市场。为什么不登记注册呢?因为一旦那样干了,就必须老老实实地隔三差五地向工商部门缴纳工商管理费,向卫生部门缴纳卫生管理费,向公安部门缴纳治安管理费,向城管部门缴纳城市建设管理费,向地税部门交税。老孙夫妻俩始终想不明白的是,天大地大,我随便找个地方摆摊,也要向你工商部门缴纳管理费么?卫生部门派个人跑过来看都不看就发张“经检验合格”的单子给我,就要向我收卫生管理费么?小王那样的地痞流氓天天跑来敲诈,也没见公安部门管过,即使你管了,国家没给你发工资么,凭啥收我治安管理费?城管部门更荒唐,我不过推个小车卖卖疏菜,也没破坏城市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干吗要我掏钱埋单?卖菜本就是个本小利薄的行当,如果每月再缴点这费那费的,还不如在家歇菜好呢。但如果不登记,就必定沦落为扰乱社会主义市场秩序的不法分子,成为国家机器严厉打击和取缔的对象。

    老孙再怎么想不明白也没有用,人家费用照样收,从不见少收一个子儿,且行情年年看涨。但老孙们自有对策,按照毛主席伟大战略思想的指引,大打游击战,以我为主,敌进我退,敌退我进。这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老孙们就是“老鼠上街,人人喊打”的老鼠。老鼠们看起来一个个目光混浊,神情呆滞,还有些缺胳膊少腿的,完全是一帮老弱残兵。其实这都是伪装,他们都是不世出的高手,厉害得很呢。他们混浊的目光和呆滞的表情下掩藏着精明和警惕,时刻都像站在起跑线上聆听发令枪的短跑选手,一有个风吹草动,立刻收拾家什像免子一样溜了。你可能没见过这样壮观的场面,但我见过,而且记忆深刻。我曾见过一个瘦弱得被一阵小风就可以吹得无影无踪的卖鱼老头,在城管、工商、税务、公安联合组织的一次大规模围剿中,挑着两只可能有一百斤重的鱼篓,身怀绝世轻功般地掠出比迷宫还复杂的小巷,翻过一堵比他整整高两个头的围墙,羚羊似地接连跃过两三条足足有一米宽的臭水沟,冲入大街,遁迹于茫茫人海。当时我正站在我家楼顶上看风景,所以每一个细节都看得很清楚。后来在那一带的地下菜市场里,我再也没见过卖鱼老头,只隐约听人提起过,他那一次耗费真力过度,当天夜里内伤发作,吐血三碗,从此缠绵于病榻,三个月后就死了。呜呼,飞檐走壁之奇技,于今绝矣。

    老孙老婆虽然没有练就卖鱼老头那一身惊世骇俗的绝技,但她掌控着两到三个据点,如果某个据点第一天刚刚被捣毁了,第二天她偏偏就到这个据点去。最危险的地方可能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且这个地方由于刚刚被袭击过,竟争对手很少。老孙老婆的确是个聪明人,骨子里隐藏着一种农民式的狡诈。这个比喻不是我创造的,它带有明显的歧视性,我一直非常反感,但用在老孙老婆身上,不能不承认是十分贴切的。老孙今天准备去第三个据点。他出发之前,已经向老婆讨教过,老婆非常坚定地告诉他:“去第三个据点风险最小。”理由是:“从三月份以来,第一个据点被抄过七次,第二个据点被抄过五次,第三个据点被抄过十一次,从概率上讲,第三个据点再次被抄的可能性是最小的。”老孙今天必须尽快将货出手,因为他必须在八点钟之前赶到医院为老婆煮早餐。

    今天与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不祥的预兆。老孙仔细察看了周围的情况。这个菜市场隐藏在两排六层高的居民楼之间,都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建筑,粗糙的建筑风格,残留着好大喜功的时代特点。每一扇窗户后都挂着厚厚的暗红色或土黄色窗帘,给人的感觉那些窗户从来就没有开启过。有些亮着灯,将男人、女人或小孩的剪影映在窗帘上。不知道那些窗户里上演着怎样的生活故事。但老孙能肯定他们都比自己幸福,至少,从房子的结构看,有独立的卧室和厨房就是个很有说服力的证据。天啊,他们奢侈得竟有自己的卫生间,这真让人嫉妒。老孙没有卫生间,老孙所在的红旗胡同里四十六户人家没有一户是有卫生间的,这主要是由于历史原因造成的。红旗胡同已有百年历史,有的房子已列入文物部门的保护范畴,当然,房子的主人不在保护之列。老祖宗们无法想像未来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并没有给子孙们留下应急设施。后来居委会自筹资金大兴土木建造了一个公共厕所,方才解决了老百姓最迫切的问题。于是,每天清晨,红旗胡同里都会上演一幕幕充满温馨气息的生活场景。女人们起了个大早,捧着花式品种繁多的便盆,头发蓬松,衣襟散乱,三三两两走出家门。男人们叨着香烟,趿着拖鞋,肩并肩走在长满青苔的青石板小道上,谈论天气或蜚短流长。间或有一两个小孩追逐着从他们胳膊下钻过,洒下一串银铃般天真无邪的笑声。当然,他们的共同目标就是那座唯一的公共厕所。有时候男人们会挟着榆木棋盘,女人们会带着织了一半的线衣,小孩子们口袋里揣着战斗铊镙。因为厕所前往往会排上一条长龙,正好利用这宝贵的时光搞一点娱乐活动。

    居民楼下有两排梧桐树,枝繁叶茂,是地下菜市场的绝好掩护。真奇怪,好像我这篇故事里提到的所有树都是梧桐树,这也怪不得我,并不是我知识匮乏,除了梧桐树就不认识其他树种了。愚城县前任的前任县太爷父亲的名字里有一个“梧”字,县太爷为他父亲操办七十大寿那天喝醉了酒,将城建局长唤将过来,如此这般这般吩咐下去,第二天,小城旧貌换新颜,破坏城市形像的其他树种一律砍光,沿街全是新裁的梧桐。报纸上登了庆贺专刊,上面有几个诗人呤诗作赋,大书特书梧桐的气节和风骨。还有个半拉子科学家,掷地有声地考证了梧桐与愚城县源远流长的历史因缘。

    从今天的情况看,老朋友们似乎都来了。卖鱼的郑大头来得最早,已经舒舒服服地占了个风水宝地。他坐在一块青石上,鱼篓放在身后,身前摆两只大水桶,桶里密密麻麻地挤着一群鱼儿。有一只好出风头的脱离了集体,蹦到路边的青草上,作垂死挣扎状。李一刀的肉案子堂而皇之地摆在路中央,上面放一只栩栩如生的猪头,死不瞑目地俯视着芸芸众生。衰老憔悴的赵大妈看样子刚到不久,正在地上铺一张漆黑的油布,如数家珍地摆上西红柿、大椒和茄子。这其间,老孙观察李一刀的时间最长,足足用了三分钟,看得李一刀心里发毛,差点将左手当成猪蹄子砍下来卖给顾客。老婆曾经说过,每一个地下菜市场,都有一两个神通广大的家伙,能够将情报网安插到工商、城管队伍中。一有个风吹草动,他们最先知道。他们的脸色,就是菜市场的烽烟台。这些家伙通常都是卖肉卖蟹卖鳖等做大生意的。老孙根据三分钟的观察结果分析,李一刀神色从容,不像要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的样子。于是他就放心了,开始挂牌营业。

    老孙的蔬菜瓜果是昨夜刚刚从乡下运来的,菜叶上还沾着晶莹的露水,萝卜上还残留着新鲜的泥土,所以卖得特别快,一个小时内,独轮车上那座高耸的小山就被削去了一半。脚下的钱盒子里已塞满了大大小小的钞票。老孙满意地想,看样了再有个把钟头,就可以全身而退。来的时候,老孙曾在路边看见一家新开的黄桥烧饼店。当时门还关着,不知现在开了没了,回头不妨买两块烧饼给老婆尝尝。

    菜市场入口处突然一阵骚动,原本有条不紊的秩序立刻被打乱。二三十名穿制服的壮汉神兵天降般地冲进菜市场,哨子声此起彼伏。大家立刻挑着担、牵着鸡、赶着羊、推着板车作鸟兽散。老孙的游击生涯虽然也有七八个月了,但从未经历过这么大规模的战役,吓得几乎不能动了。他呆呆地看着,好像是名旁观者。他看见李一刀变魔术似地将肉案子折叠起来,挟在胳膊下,左肩扛着猪头,右肩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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