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网劳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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缀网劳蛛-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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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总得救护的。你们常常听见‘救苦救难’的话,遇着忧患的时候,有时
也会脱口地说出来,为何不从‘他是苦难人’那方面体贴他呢?你们不要怕他的血
沾脏了那垫子,尽管扶他躺下兽。”团哥只得扶他躺下,口里沉吟地说:“我们还
得为他请医生去吗?”
  “且慢,你把灯移近一点,待我来看一看。救伤的事,我还在行。妥娘,你上
楼去把我们那个常备药箱,捧下来。”又对团哥说:“你去倒一盆清水来罢。”
  仆人都遵命各自干事去了。那贼虽闭着眼,方才尚洁所说的话,却能听得分明。
他心里的感激可使他自忘是个罪人,反觉他是世界里一个最能得人爱惜的青年。这
样的待遇,也许就是他生平第一次得着的。他呻吟了一下,用低沉的声音说:“慈
悲的太太,菩萨保佑慈悲的大太!”
  那人的太阳边受了一伤很重,腿部倒不十分厉害。她用药棉蘸水轻轻地把伤处
周围的血迹涤净,再用绷带裹好。等到事情做得清楚,天早已亮了。
  她正转身要上楼去换衣服,蓦听得外面敲门的声很急,就止步问说:“谁这么
早就来敲门呢?”
  “是警察罢。”
  妥娘提起这四个字,叫她很着急。她说:“谁去告诉警察呢?”那贼躺在贵妃
榻上,一听见警察要来,恨不能立刻起来跪在地上求恩。但这样的行动已从他那双
劳倦的眼睛表白出来了。尚洁跑到他跟前,安慰他说:“我没有叫人去报警察……”
正说到这里,那从门外来的脚步已经踏进来。
  来的并不是警察,却是这家的主人长孙可望。他见尚洁穿着一件睡衣站在那里
和一个躺着的男子说话,心里的无明业火已从身上八万四千个毛孔里发射出来。他
第一句就问:“那人是谁?”
  这个问实在叫尚洁不容易回答,因为她从不曾问过那受伤者的名字,也不便说
他是贼。
  “他……他是受伤的人……”
  可望不等说完,便拉住她的手,说:“你办的事,我早已知道。我这几天不回
来,正要侦察你的动静,今天可给我撞见了。我何尝辜负你呢?……一同上去罢,
我们可以慢慢地谈。”不由分说,拉着她就往上跑。
  妥娘在旁边,看得情急,就大声嚷着:“他是贼!”
  “我是贼,我是贼!”那可怜的人也嚷了两声。可望只对着他冷笑,说:“我
明知道你是贼。不必报名,你且歇一歇罢。”
  一到卧房里,可望就说:“我且问你,我有什么对你不起的地方?你要入学堂,
我便立刻送你去;要到礼拜堂听道,我便特地为你预备车马。现在你有学问了,也
入教了,我且问你,学堂教你这样做,教堂教你这样做么?”
  他的话意是要诘问她为什么变心,因为他许久就听见人说尚洁嫌他鄙陋不文,
要离弃他去嫁给一个姓谭的。夜间的事,他一概不知,他进门一看尚洁的神色,老
以为她所做的是一段爱情把戏。在尚洁方面,以为他是不喜欢她这样待遇窃贼。她
的慈悲性情是上天所赋的,她也觉得这样办,于自己的信仰和所受的教育没有冲突,
就回答说:“是的,学堂教我这样做,教会也教我这样做。你敢是……”
  “是吗?”可望喝了一声,猛将怀中小刀取出来向尚洁的肩膀上一击。这不幸
的妇人立时倒在地上,那玉白的面庞已像渍在胭脂膏里一样。
  她不说什么,但用一种沉静的和无抵抗的态度,就足以感动那愚顽的凶手。可
望见此情景,心中恐怖的情绪已把凶猛的怒气克服了。他不再有什么动作,只站在
一边出神。他看尚洁动也不动一下,估量她是死了。那时,他觉得自己的罪恶压住
他,不许再逗留在那里,便溜烟似地往外跑。
  妥娘见他跑了,知道楼上必有事故,就赶紧上来,她看尚洁那样子,不由得
“啊,天公!”喊了一声,一面上去,要把她搀扶起来。尚洁这时,眼睛略略睁开,
像要对她说什么,只是说不出。她指着肩膀示意,妥娘才看见一把小刀插在她肩上。
妥娘的手便即酥软,周身发抖,待要扶她,也没有气力了。她含泪对着主妇说:
“容我去请医生罢。”
  “史……史……”妥娘知道她是要请史夫人来,便回答说:“好,我也去请史
夫人来。”她教团哥看门,自己雇一辆车找救星去了。
  医生把尚洁扶到床上,慢慢施行手术,赶到史夫人来时,所有的事情都弄清楚
啦。医生对史夫人说:“长孙夫人的伤不甚要紧,保养一两个星期便可复元。幸而
那刀从肩胛骨外面脱出来,没有伤到肺叶——那两个创口是不要紧的。”
  医生辞去以后,史夫人便坐在床沿用法子安慰她。这时,尚洁的精神稍微恢复,
就对她的知交说:“我不能多说话,只求你把底下那个受伤的人先送到公医院去,
其余的,待我好了再给你说。……唉,我的嫂子,我现在不能离开你,你这几天得
和我同在一块儿住。”
  史夫人一进门就不明白底下为什么躺着一个受伤的男子。妥娘去时,也没有对
她详细地说。她看见尚洁这个样子,又不便往下问。但尚洁的颖悟性从不会被刀所
伤,她早明白史夫人猜不透这个闷葫芦,就说:“我现在没有气力给你细说,你可
以向妥娘打听去。就要速速去办,若是他回来,便要害了他的性命。”
  史夫人照她所吩咐的去做,回来,就陪着她在房里,没有回家。那四岁的女孩
佩荷更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还是啼啼笑笑,过她的平安日子。
  一个星期,两个星期,在她病中默默地过去。她也渐次复元了。她想许久没有
到园里去,就央求史夫人扶着她慢慢走出来。她们穿过那晚上谈话的柳荫,来到园
边一个小亭下,就歇在那里。她们坐的地方满开了玫瑰,那清静温香的景色委实可
以消灭一切忧闷和病害。
  “我已忘了我们这里有这么些好花,待一会,可以折几枝带回屋里。”
  “你且歇歇,我为你选择几枝罢。”史夫人说时,便起来折花。尚洁见她脚下
有一朵很大的花,就指着说:“你看,你脚下有一朵很大、很好看的,为什么不把
它摘下?”
  史夫人低头一看,用手把花提起来,便叹了一口气。
  “怎么啦?”
  史夫人说:“这花不好。”因为那花只剩地上那一半,还有一边是被虫伤了。
她怕说出伤字,要伤尚洁的心,所以这样回答。但尚洁看的明明是一朵好花,直叫
递过来给她看。
  “夺魁嫂,你说它不好么?我在此中找出道理咧!这花虽然被虫伤了一半,还
开得这么好看,可见人的命运也是如此——若不把他的生命完全夺去,虽然不完全,
也可以得着生活上一部分的美满,你以为如何呢?”
  史夫人知道她联想到自己的事情上头,只回答说:“那是当然的,命运的偃蹇
和亨通,于我们的生活没有多大关系。”
  谈话之间,妥娘领着史夺魁先生进来。他向尚洁和他的妻子问过好,便坐在她
们对面一张凳上。史夫人不管她丈夫要说什么,头一句就问:“事情怎样解决呢?”

  史先生说:“我正是为这事情来给长孙夫人一个信。昨天在会堂里有一个很激
烈的纷争,因为有些人说可望的举动是长孙夫人迫他做成的,应当剥夺她赴圣筵的
权利。我和我奉真牧师在席间极力申辩,终归无效。”他望着尚洁说:“圣筵赴与
不赴也不要紧。因为我们的信仰决不能为仪式所束缚,我们的行为,只求对得起良
心就算了。”
  “因为我没有把那可怜的人交给警察,便责罚我么?”
  史先生摇头说:“不,不,现在的问题不在那事上头。前天可望寄一封长信到
会里,说到你怎样对他不住,怎样想弃绝他去嫁给别人。他对于你和某人、某人往
来的地点、时间都说出来。且说,他不愿意再见你的面,若不与你离婚,他永不回
家。信他所说的人很多,我们怎样申辩也挽不过来。我们虽然知道事实不是如此,
可是不能找出什么凭据来证明,我现在正要告诉你,若是要到法庭去的话,我可以
帮你的忙。这里不像我们祖国,公庭上没有女人说话的地位。况且他的买卖起先都
是你拿资本出来,要离异时,照法律,最少总得把财产分一半给你。……像这样的
男子,不要他也罢了。”
  尚洁说:“那事实现在不必分辩,我早已对嫂子说明了。会里因为信条的缘故,
说我的行为不合道理,便禁止我赴圣筵——这是他们所信的,我有什么可说的呢!”
她说到末一句,声音便低下了。她的颜色很像为同会的人误解她和误解道理惋惜。

  “唉,同一样道理,为何信仰的人会不一样?”
  她听了史先生这话,便兴奋起来,说:“这何必问?你不常听见人说:‘水是
一样,牛喝了便成乳汁,蛇喝了便成毒液’吗?我管保我所得能化为乳汁,哪能干
涉人家所得的变成毒液呢?若是到法庭去的话,倒也不必。我本没有正式和他行过
婚礼,自毋须乎在法庭上公布离婚。若说他不愿意再见我的面,我尽可以搬出去。
财产是生活的赘瘤,不要也罢,和他争什么?……他赐给我的恩惠已是不少,留着
给他……”
  “可是你一把财产全部让给他,你立刻就不能生活。还有佩荷呢?”
  尚洁沉吟半晌便说:“不妨,我私下也曾积聚些少,只不能支持到一年罢了。
但不论如何,我总得自己挣扎。至于佩荷……”她又沉思了一会,才续下去说:
“好罢,看他的意思怎样,若是他愿意把那孩子留住,我也不和他争。我自己一个
人离开这里就是。”
  他们夫妇二人深知道尚洁的性情,知道她很有主意,用不着别人指导。并且她
在无论什么事情上头都用一种宗教的精神去安排。她的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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