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斜阳--琼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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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斜阳--琼瑶-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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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访竹并没有醉到完全人事不知的地步,恍惚中,她被抱进了一辆汽车,车子的颠动摇 晃引起了她强烈的反胃,她直想吐,但她还有意志力去克服那想吐的感觉,不能弄脏别人 的车子。但是,当她又被抱出车子,冷风再一吹,她是更想吐了。终于,她被抱进一间客 厅,她再也克制不住,开始大吐特吐起来。恍惚中,有好些人在为她忙著。晓芙,冠群, 还有那个猎老虎的人!恍惚中,她闹得天翻地覆……恍惚中,她哭著说著呻吟著,又恍惚 中,她在笑,笑访萍和亚沛,笑那十二通电话……再恍惚中,她在低低诅咒,诅咒那些围 堵著她的小幽灵……有人用冰毛巾压在她额上,她被强迫的喝了些什么,有人把她抱上一 张床,用棉被盖住她。这是什么地方?她迷糊的想著:不行,我要回去,妈妈爸爸会急死 ,我要回去……但,她的眼皮好沉重好沉重,睡意像驱不散的恶魔,她无法抗拒,闭上眼 睛她睡著了。 

  她似乎立刻就醒了,睁大眼睛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有空空的墙和一盏很 可爱的藤制吊灯。这是什么地方?糟了!她该回家的!她翻身欲起,立刻,有只温柔的手 把她的身子压回到床上。她看到晓芙,晓芙正对她温暖的、体贴的、细腻的微笑著。“醉 酒的滋味很难受,是不是?”她温柔的说:“看你那样一杯杯的喝血腥玛丽,我就知道你 不会喝酒。当时就该去阻止你的,免得你受这么多罪!” 

  访竹扫视室内,没有其他的人,她有些放心了。 

  “这是那里?”她的声音依旧涩涩的,喉咙干燥。“是你家吗?我一定把你家弄得乱 七八糟了!” 

  “不。”她体贴的递了一杯冰水给她:“先喝点水!多喝几口!”她连喝了好几口, 酒意更消褪了,脑筋更清楚了,她环室四顾,这屋子有什么熟悉的地方……她的心怦然一 跳,不要,她的脸发白了。“这是那里?”她再问。 

  “是飞帆的卧室。”晓芙说,微笑著:“我本想带你去我家的,但我家又是孩子又是 佣人又是朋友……恐怕不方便,就只好带你来这儿了!”她咽了一下口水,掀开棉被,想 坐起来,一阵头晕使她身子直晃,晓芙立刻把她按回到床上。 

  “躺著!”她像个体贴的大姐姐。“你放心,我已经打电话给你爸爸妈妈了。我告诉 你妈我在斜阳谷碰到你,你的情绪不太好,喝了点酒,不想回去,所以我带你到我家了! ” 

  “你……”她惊奇的。“怎么知道我不想回家?” 

  “你说的!”她笑了。“醉酒的人总会说些心里的话,你一直说不回家,不回家,不 回家……” 

  “哦!”她失魂落魄,老天!她还说过些什么?看了看手表,怎么,都已凌晨两点钟 了。“我妈怎么说?”她急促的问,她从没有通宵不回家的记录。 

  “你妈很好,她要我照顾你一下,和你谈谈,要你明天再回去。当然,亚沛也在你家 ,向你妈打了包票,说他大嫂是世界上最会照顾人的人!” 

  “哦!”她轻应著,心中茫茫然的涌上一层愁苦,再看这房间,她又惊悸的震动了。 “不行,我不能待在这儿,我还是马上回家去!”她又想翻身起床。 

  她再度压住她,笑意和了解明写在她眼睛里。 

  “不行。访竹。有人等了整个晚上要和你谈话!” 

  访竹惊慌的看她。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 

  “你别走!”她嚷著。“我不要和别人谈话!” 

  “你要的。”晓芙诚恳的说,把她的手放回棉被上,站起身来,她低头看她。“你也 应该和他谈谈。”她转过身子,翩然走向门边,打开卧房门,她回头再看她一眼:“我今 晚也不回去,这里有好多卧房,我去睡觉了,明天,我负责把你送回家!今夜,你必须依 我,和他好好的谈一谈!” 

  她走出去了。访竹瞪著那扇卧房的门,心神又变得恍恍惚惚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为 什么自己在这儿?为什么不在斜阳谷玩电动玩具?为什么不喝柳丁汁而叫了那该死的血腥 玛丽!她正出神中,房门开了。顾飞帆走了进来,两眼直直的望著她。她心脏狂跳,喉咙 紧缩,一转身子,她立刻把头转向床里面,用背对著房门。她不要见他!她不要见他!她 在全世界,最不要见的就是他! 

  房门阖拢了。飞帆走到床边,坐在床沿上,他伸出手去,扳住她的肩头,试著要让她 转过身子来,他低唤了一声: 

  “访竹!”这一声呼唤那么温柔,温柔得让人心碎。她眼睛一热,泪珠已盈满眼眶, 而且夺眶欲出了。她心里的怨恨、委屈、愤怒、绝望……都在这一声呼唤中化为最深切的 心酸和最无奈的悲痛。她的身子被他扳转了,透过那盛满泪雾的眼光,他的脸像浸在一池 秋水中,那么模糊而遥远。 

  他在她的泪眼凝视下震撼,顿时心痛如绞。怎样的眼光!怎样含愁含怨含悲含怯又含 情的注视!他崩溃了!那铜墙铁壁般的堤防却被两小滴泪珠所冲垮,所淹没,所摧毁了。 他忘形的握住了她的手,那手轻盈纤柔,无力的躺在他的大手中,她似乎挣扎了一下,却 又放弃了。一任他握著,一任他注视著,她带著种悲伤的、被动的温柔,躺在那儿静静的 凝视他。“访竹,”他低语:“原谅我!” 

  泪珠从她的眼角滚落,那眼睛大大睁著,乌黑的眼珠一瞬也不瞬的瞅著他。“原谅你 什么?”她的声音轻飘飘的。 

  “原谅我的懦弱、自卑、矛盾,和畏缩。” 

  她睁大眼睛更深的看他,眉端轻蹙。那眉头,那眼睛!他突然想起:“水是眼波横, 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的诗句。谁的句子?不管他!如今,他面 对这“眉眼盈盈处!”他知道,他完了!这就是他要去的地方!自从离开微珊后,这是他 第一次这样完完全全的被融化,被瓦解,他叹了口好长好长好长的气。 

  “访竹,你这么年轻,这么美好,这么纯洁……”他由衷的说:”你为什么偏偏遇到 我?” 

  她不语,继续看他。“你知道我在你面前,有多么自卑吗?”他再说:“你知道我已 经是个不能爱,不取爱,不该爱的男人吗?你知道我命中是爱情的刽子手,我曾经严重的 伤害过别人,也严重的被伤害过,我发过毒誓——这一生,再也不爱人,也不被人爱!” 

  她瞅著他,泪痕已干,神情专注。这一定睛凝视,她才发现他瘦了,那么消瘦、孤独 。他的眼神不再凌厉,而是热烈中混合著酸楚,乞谅中混合著挣扎。他的语气低微,诚恳 ,每一个字,像从内心深处挖出来的,还滴著血的。他的下巴上,一夜未刮的胡子像雨后 的草地,杂乱著一片青葱……哦,这个男人!他确实不是女孩子心目中的英雄。但,她却 那么深深的淹没在他的一切一切之中——包括他的冷酷、凌厉,和罪恶——如果有罪恶的 话。她闪动眼睑,无法说话。顾飞帆,顾飞帆,如果你真的再也不爱人,也不被人爱,你 就该躲在你那印度的丛林里,根本不要回来! 

  “我一直不敢再提我的过去,”他又说,握紧了她的手,盯著她,由于她那长久的沉 默而担忧了。他叹息,有些焦灼的说:“或者,你已经不想听了。” 

  她无法沉默了,她扬起睫毛,让眼光和他的缠在一起,她一直看到他眼睛的底层去。 “那些女孩,”她轻声问:“都伤害过你吗?” 

  “不。”他坦白的说。眉头缠结,回忆显然是条毒蛇,在凶猛的啃噬著他的心脏。“ 最起码,微珊从没有伤害过我,是我伤害了她。”“微珊?”她怔了怔,本能的重复著这 名字。 

  “微珊,”他咬了咬嘴唇,唇上立刻留下几个好深的牙齿印。“邓微珊,她是晓芙的 同学,也是我的同学。十年前,我在台大念国贸,微珊在外文系,是以社会组状元取进台 大的,你可以想像她的才华。她并不是只会念书,她聪明沉静,美丽大方,一进台大,就 成了外文系之花,追求她的男同学,可以组成一连军队。”她瞅著他。微珊——她心中低 念著这个名字——邓微珊,见鬼,她在嫉妒她!“我在国贸也是个名人,我打篮球,拉小 提琴,演话剧,办社团,除了念书之外,我什么都做。”他盯著她。“你听说过大学里有 留级生吗?我就是一个!别人念大学念四年,我的大二就念了两年,然后,微珊来了。我 和她吃过两次饭,看了三次电影,就整个掉进去了。我想,我疯了,她住女生宿舍,我整 晚在宿舍外拉小提琴给她听,一直拉到天亮,我送玫瑰花,送得整个女生宿舍连舍监屋里 都堆满了花。我写情书,把情书写在落叶上,写在糖果上,写在火柴盒上……恨不得写在 我的皮肤上,连我的皮一起剥给她……” 

  访竹咬牙,老天,她嫉妒她! 

  “微珊本来是看不起我的,她的追求者太多了,她出自书香门第,雅洁脱俗,飘然出 尘。她认为我太不务正业,太不用功,也——不容易专情。我不理她的冷淡,苦追又苦追 ,你不知道我追得有多苦。我疯了,我真的为她疯了,如果得不到她,我想我非死不可。 到大四的时候,我的痴情总算打动了她,她对我说,如果你这学期考第一名,我嫁你!老 天,那时已考过期中考,我有三门当掉,如何去考第一名?我没反抗,回家起就死啃书本 ,那学期我以全校第一名毕业。第二年,我服完兵役,微珊嫁给了我。” 

  访竹吸了口气,老天,我嫉妒她! 

  “娶到了微珊,我应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我们也确实过了一年的神仙生活,然 后,父亲的公司出了事,他代理进口棉花加工,美国方面的厂商忽然停止了我们的代理合 约,这会逼使我们破产,父亲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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