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王母还情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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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王母还情记-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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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怅然一笑。

    忽然他看见近河心漂浮着一件东西,白色的,再仔细一看,似乎是个人。太远了,看不真切,河水是浓稠的黄色,厚厚地起伏着。那不过是一小点桃红浮沉着,时隐时现。

    三

    少爷跳下箱子,放开船坞里一只小船自己向那边划了过去。

    近了终于看出那是个溺水的姑娘,脸朝下伏着,头发和艳红霓裳在河水里轻轻飘荡,河水近了就看出不是黄色,或者是太阳要落下去的关系,水有点紫红,底下是很深的蓝,深成黑色。少爷愣了愣,不知道怎么将她弄上船来,也不知道她死了没有。最终还是费了很大力气把她拖上了小船,最后他被自己的衣服绊住两个人都摔在了船板上。

    他瞪着这个姑娘,眉眼轮廓依稀有些亲近感。她双目紧闭大约是死了,连呼吸也不见。他很有点沮丧。

    突然他听见岸上一阵巨大的爆响和杂乱的惊呼声,一转头,看着成箱成箱的烟花爆竹着了火,炸开来。东昆仑城的整个天空中火树银花繁华似锦,照得黄昏比任何一个夏天的中午更亮。

    少爷坐在船头,心头茫然一片,像烟花怒放的天空一样雪亮缭乱。目不暇接的灿烂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少爷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下来流了满脸,只听得身边有人问:“你怎么哭了?”

    少爷转回头,那个消瘦的姑娘又呛出了一口水。少爷又开始流泪,说:“我的钱,那批货完了。”

    他又说:“我害怕呀!我一直害怕呀!”

    “我害怕极了,因为我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少了。我每天都觉得,原来我们活的是那么单薄啊!就像生活在一张纸、一根琴弦上,可人人都以为那就是全世界。”

    姑娘牵过少爷的手,看那只如意。

    姑娘道:“怎么不走了?”

    少爷奇怪道:“什么不走了?”

    姑娘道:“时间。”

    少爷大吃一惊,“什么是时间?”

    姑娘道:“难道你一直都不知道?从来没有发动过它?”

    少爷摇摇头,抬起手放在耳朵边听见滴滴答答的声音。

    听着手腕上滴滴答答像雨点有规律地从什么地方滴下的声音。时间在这里面无数次过期作废。

    看那根最长的针一圈一圈绕,年轻的少爷一分一厘变老。最短的针走一圈,太阳到头顶了,影子变成一天中最消瘦的,再走一院,夜晚像影子一样黑暗。它们周而复始地运动,走到最大又从头走起,浑然天生,没有穷尽。

    少爷抓着姑娘的手不肯放,他知道这样做是很快乐也很徒劳的。

    少爷问道:“你怕变老吗?”

    姑娘道:“以前怕。”

    “你怕死么?”

    “以前怕,现在不怕了。”

    “为什么?”

    “你相信有长生不老么?”

    “如果你能够,你会愿意试吗?”

    少爷笑了,道:“我不信。如果我能够寻找到,就一定去寻。”

    “你相信两棵生长在一起的树吗?”

    “我信。人总是从呱呱坠地长成少年到耄耋之年。这里头的变化很神气。我想一一体验,最后是死。”

    “对啊!你明白这里头的奇妙,只要学着掌握,就可以永远循环到年轻的时候。你还能掌握所有的变化,因为你能明白变化的根本。”

    “怎么做?”

    “你知道,所有的事情都不可能停下。万事万物都在发展变化中。运动是绝对的,静止是相对的,但有一个总量守恒。物资会减少,感情会消逝,人变衰老,一切东西都在消耗和磨损着,变老、变旧、腐朽、死亡,同时也有很多新的东西不断地滋生、长大,它们的变化都有周期,一切事情都是它们周期的相互比较,比较的结果就是事情的结果。学着掌握它,能拥有巨大的力量。”

    四

    “我能够?”他说。

    “因为,有时试过扭转和衔接两个时间的端口,把它切开来,事实上是不可能的,就像两棵生长在一起的树,假设一个离开,能想得出么?”

    “我不懂。”

    “那么你快乐吗?”

    “有的时候。”

    “为什么还会有那些不快乐的时候呢?难道不快乐根本不是因为生老病死吗?”

    “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事情很多吗?”

    “我知道多一些,但仍然太少,所以我还是不快乐。”

    “难道知道了全部就会快乐?”

    “我想没有人能够知道全部,有悖世界的问题。”

    “你不认为——长生不老的生命是残缺的吗?少了最关键的:死亡,那还算什么活着?”

    姑娘道:“你想学飞吗?”

    少爷道:“我为什么要学?”

    姑娘道:“人都是很健忘的。假如你说我们还残存着对以前的一点点记忆,我宁可相信人从前是生活在水里的,因为现在的人被大风一吹,还是会觉得有点不舒服,可人喜欢洗澡,洗澡的时候就觉得很舒服。”

    少爷笑道:“反正你能做到的,我不能。”

    姑娘想了一会儿笑道:“你能来吗?”

    爱是与一个人真正的相逢,但是与“别人”相逢始终是一个令人害怕的过程,因为它包含着对自己现状的怀疑。与别人相逢也就是自己的阴影相逢,正因为如此,在一起才显得困难。那段时间雨总是特别的多。春天迟迟不去,影子一直拖到夏天,就像涨潮的海水那样漫淹上夏天的沙滩。

    最后她告诉,这没什么不好的。缩短罢,接着缩短罢,直到时间萎缩消失,这样就没有不愉快了,因为只有事件,没有过程,我们所有的不愉快都将不复存在了。

    她被别人扇了一个大耳刮子,扇她的人可能不知道他就是黄竹鑫的少爷,也可能知道,因为欠了她直接或间接的债务愤恨不平:“你生来受到什么活着的约束了你想抱怨?”

    少爷很识相地走开,心想,活着就是一种约束。

    这种说法不为人所接受,少爷自己也否定了。他知道,你有什么东西来和时间比得过?你还要怨尤什么?

    圣诞老人道:“少爷,醒醒。”

    皇宫里来了一大群官员,一个公公跪下说:“太子陛下,请回宫吧!娘娘在流泪……”

    少爷说:“我要找到那种东西!”

    圣诞老人说:“我帮你找!”

    五

    小骗子、白眉蝠、射天狼和画皮穿过西昆仑城的脚步在雨里发出青幽幽的短促回声。前面真的就是那座白雪皑皑的山峰,根没在一片城镇的上方和云雾里。他们正是朝着这一处去,心里不免怀疑——真的有那个地方吗?真的有根源,可以攀登?

    连山峰都因为他们走的曲折迂回的路,过于狭窄的小巷,高耸的骑楼遮没,只有等再看到它才心安,知道没有在接近它的途中迷失方向,陷入死胡同。在到达它之前,怀疑不能解除,得那么留神地盯紧它,生怕稍纵即逝。

    这个时候惟独画皮想起来低下头,佛要叫画皮数通往彼岸之途的脚步,画皮不能忘记。

    白眉蝠他们也没忘记这是画皮加入他们行列的理由。

    小骗子、白眉蝠、圣诞老人是在东昆仑城和画皮相逢的。他们行过黄风岭,往西是一脉平阳之地。光阴迅速,厉夏经秋,见了些暮霭沉沉、寒蝉凄切、大火西流。

    白眉蝠先是认出了飞天忧郁的面孔,接着另一人手里用月亮上的桂树枝制造的降妖宝杖,里边一条金趁心,外边万道珠丝,他说:“阿苯?!”

    一阳子,是一阳子。

    “我是一片叶子……”

    是那片叶子?三千年就已记不清了。

    那次姑娘飞飞飞飞一直到飞上天。她睁大了眼睛因为她吃惊极了,底下的东昆仑城快要看不见了。大风卷起她的长睫毛,吹得她要掉眼泪。她闭紧双眼。有人对她说:“你升仙了。”

    她用叫喊来和那个声音说话:“你是说我变成了神仙?”风太大了,会把声音吹得支离破碎。

    那声音道:“还没有,只是说你有天赋。你生呀死呀的字眼说得太多了,你自己觉得吗?”

    姑娘道:“我觉得的,我自己常常厌烦。可是进行不下去。”

    那声音道:“觉得腻是因为你沾惹的尘埃太多了。你想变得更清醒吗?你想变得更轻盈吗?你想更晶莹吗?”

    姑娘道:“我努力!”

    那声音道:“你要尽力而为。你要尽力不再尽力去做些什么。”

    突然姑娘双脚有了着落,膝盖因而一软。睁开眼睛,已到了天上。

    在天上姑娘还是犯了错。她试着推了一下一个古莲灯。没想到这看似沉重无比的古莲灯轻飘飘地应声倒地。在蟠桃会上,她亲眼看见地面上的胡杨颠。她的所作所为像蔚蓝大海里的绿叶泡沫,完全是徒劳无功,一颗为自己的徒劳无功和愚钝执迷的眼泪滚落下来,掉进海皇波士顿面前的一壶酒里。有情的人一掉眼泪,身体就沉重了,就往下坠坠一直坠入黄河,在三千里河界浮浮沉沉,心如刀割。

    小骗子、白眉蝠、射天狼和画皮穿过西昆仑城的脚步在雨里发出青幽幽的短促回声。前面真的就是那座深黛色的山峰,根没在一片城镇的上方和云雾里。他们正是朝着这一处去,心里不免怀疑——真的有那个地方吗?真的有根源,可以攀登?

    连雪峰都因为他们走的曲折迂回的路,只有等再看到马车才心安,知道没有在接近它的途中迷失方向,陷入死胡同。在到达它之前,怀疑不能解除,得那么留神地盯紧它,生怕稍纵即逝。

    当真被他们寻觅到了山脚下,忽然有种期待的落空。那个叫西王母的小女孩过来问白眉蝠:“我搭你们的车上神庙去,好不好?”白眉蝠摇头不理。

    小骗子笑道:“怎么就以为神庙就必定是人迹罕至的绝境?人人都知道、来得、去得,这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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