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宫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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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上宫记-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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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我想起母后的时候,耳边浮现的摇篮歌,竟与他的吹奏的曲调极为相似。
“是郜林汗国的一首民谣……怎么,你听过?”
“嗯,我听过……我母后好像是唱过,非常耳熟……它叫什么名字?”
“你母后唱过?”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这便是西部牧羊女的歌儿啊,我的挚友是西部人,从小来汗庭与我做伴,是他常哼唱怀念母亲的歌儿……你母后怎么会唱呢?”
“……宫中有些宫人祖宗是郜林人,说不定有来自西部的,还记得这歌子,母后学了去也是有的吧。”我想了想,这是唯一可能的解释了。
“……想也如此。”他笑笑,捡起鹰笛:“这一支,你还要听么?”
虽然都是笛子,鹰笛和苇笛的音质却迥然相异。
鹰笛的声音极尖锐高亢,甚至带着几许……凄厉。让人从心底泛上凉意来。然而凄厉之中,却亦有着几乎是不屈的挣扎和愤恨的雄心。
羽瞻的表情,亦与方才有了巨大的不同。烛火下,他不再是一个十七八岁衣饰富丽的草原王子,那年轻干净的面庞似乎幻化成了一张张溅满鲜血的战士的面孔。笛声中有战马在奔驰,有草原在燃烧,有箭羽划破夜色,有刀光闪起繁星……
旋律逐渐急促,宛如冲锋和屠杀,血海尸山,然而笛音一转,又是月亮高升,寂渺绝美如佛池里初绽的莲花。
“这一首,你可听过?”他将笛子从唇边放下,表情也恢复了如往常的温和。
我摇摇头。
“它的名字,叫做‘王者的心’。”
“我听到了忍耐,听到了对抗,听到了战争,听到了……宽恕。”我抬起头:“我不能。”
“你是说,你不能宽恕?”他的眼微微眯起:“是啊,我也不指望你听一首曲子,就能宽恕那些伤害你的人。”
我尴尬一笑:“且不说这个了。这鹰笛好奇怪,是吹出的声音如同鹰唳么?”
“不是。”他正正盯住我的眼:“它的声音像是鹰的唳叫,是因为它本身便是鹰的翅骨所做……若是没有在高天上翱翔的记忆,就不会有刻在骨头里的雄心,那是灵魂离开也带不走的雄心。”
我微微一笑:“所以,你用这鹰笛吹‘王者的心’……是要和我说什么?”
“你是公主。”他没有看我,眼神不知朝向何处,却磊磊落落:“你不可能像别人一般。那些低婉的情结,你并不是被迫放下,其实你自己也是甘心去放下了的……比如安向礼。你自己早就下定了决心要和他相决,便是安家和你没有仇,你也不会甘心和他在一起。在你出生的时候,你的心就被你父皇放到了云上,再也不可能下来的了啊。”
“你说的……好像是对的,”我像是说给自己般,声音低弱:“便是他待我再好,他终究不能让我得到权力,没有权力,我就无法为母后复仇……不,没有权力,便是我自己,也活不下去。我……确实是心甘情愿要放弃我和冬珉哥哥与安向礼之间的所有曾经!可我要的,不是一个女人该要的。”
“那不打紧。”他微笑:“安向礼不能给你的,我能给。你想要的,不管是不是一个女人该有的,我都能给你。阿鸢。你想要报仇,我会帮你;你想要权力,我可以给你。你想让谁死让谁活,我都能帮你做到。”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抬起眼,心中虽感动,脸上却尽是委屈:“你告诉我天家的感情不值得相信,你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也会帮我,让我成为最伟大的汗……而且,”他的脸微微红了:“你相信也好,不信也好,便是我自己也不敢相信……我真的欢喜你。”
“……”我一时无言,只是怔怔看着他。
“嗯。”他笑笑,似是自嘲:“我相信天家儿女总会为权势丢弃感情,可是,我却……理智地想,和你一起,总会给我带来很多好处,对你好也是应分,但我知道,若是要为了你抛弃权势……我也做得出来。”
他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说出这样的话?我疑他骗我,可他的神情和眼神,却真挚温柔。
好吧,真又如何,假又如何?且顾眼下,且顾眼下……
便算他是假,只要我护好自己,也是无忧的。而若他是真,那岂不是上天给我的福气?
我再对他笑时,已经没了疏离感。
不知说了多久的话,再睁眼已是天亮。
我躺在榻上,他坐在案边,以手支额。这一夜想是睡得不好。
清晨犹有几分寒意,我取了毳衣想披在他背上,却把他惊醒了,竟而按着刀柄跳起来,差点将我撞倒。
待看清是我,他才放松下来:“真是的……阿鸢,我以为有人偷袭呢。”
“没人偷袭,可你就这样睡了一夜,不难受么?”我笑道:“我起来了,你去躺躺也好。”
“不必了。”他伸展手臂,舒活筋骨:“我得回去。过一会儿还要向你父皇请个安,说不定今天还得陪猎。若是睡着了,就不见得能准时醒来了。对了,你哥哥今天好像是要护送安公子离开围场,你要去送一程么?”
我摇摇头:“不能说的话都说了,还有什么好送的?便是……便是这个哥哥,我也不见得还能再叫几天了。”
他轻叹一口气:“这么说,倒像是我要拆散你们兄妹一般。”
“没有……”我微微一笑:“便是你不开示我,我也总得走到这一步。你回去吧,以后该怎么做,我自己心里有谱。”
然而,直到那随侍小宫女冲进我大帐,对我大叫“公主殿下!不好了!”的时候,我才从发呆中惊起。
“怎么了?”我抬起头。
“皇上遇刺了……”她刻意降低了声音,想是要减少我的惊骇,可我还是一下站起来了:“什么?”
父皇的大帐外并无医士等出出入入,这倒是让我稍踏实了些,然而甫一进帐,一股血腥味便迎面而来,又把我的心提到了嗓子口。
“父皇,您如何了?”我快步走到他龙榻边跪下,他睁开了眼,眼神还是清明的,那是不是还算好?
他的脸色苍白,轻声道:“没有关系……那刺客……已经逃走了……”
尚未等他说完,冬珉便冲进帐里:“父皇!”
他抬起眼看着焦急的冬珉,微微一笑:“急什么?朕……没有大碍。”
“当真?父皇,您可不要硬撑。”冬珉一急便口不择言。
“什么不要硬撑,父皇说没事就是没事。”我轻声叱道,他方才顿悟一般:“那,父皇,儿臣要怎么做?”
“带兵……回京……”他的声音很轻,不仔细听几乎听不到。可是,叫冬珉带兵回京是干什么?我本来握着他的一只手,竟不自觉用上了力,见他眉头一皱方才醒悟,松开了手。
冬珉亦是一愣,随即跪下:“是!儿臣接旨。”
我见他起身,出帐,带起一股冷风,方才醒悟过来,他方才做了最不该做的事情……可他好像还不知道。
“父皇?”我转头看着父皇,他面上除了病态的苍白,竟也浮着一丝与病痛无关的冷酷。
“您……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也是您的儿子。”
“他不是儿子,而是臣子。”他的声音没有感情,甚至连之前的断续感也没有了,却是用郜林话与我相谈,是怕谁听去?
“可是……您这样下旨,他只会按您说的做!”
“阿鸢,你是想救他?他是安贵妃的儿子……”
“父皇,不是我救不救他的问题!他是您现在唯一的儿子!等我嫁走了,他就是唯一可以撑起江山的人……您不能这么对他。”
“朕如何对他了?”父皇冷冷一笑:“朕只是暂时要削弱他罢了,又没有打算杀了他。”
“父皇……”
“你若是想救他,不妨自作主张……”他一副疲惫得不欲与我讲话的样子:“去围场出口拦住他,告诉他你的忧心,告诉他朕在试探他……去啊,你尽管去,他不会跟你回来的。”
“可是……这是为什么,父皇?”
“你去了便知道。尽管去,你哥哥会让你看到他从来没有显示过的一面的……你早该对他绝望的。”
我站起身,奔出帐外,恰好看到李彦裕:“李将军,带四百名士兵,和本公主走!”
“什么?”他似是一怔:“可是……”
“可是什么?父皇的旨意!”我急了,眉倒挑。
“可是公主,刚刚临燕王殿下带走了两千名士卒,整个围场只剩下了一千人,您还要点走四百人……这……谁来保护皇上安全?”
我目瞪口呆,冬珉带走了两千人?他要这两千人做什么?
“所以要追上他们。不能让他带走这么多人。”我翻身上马:“抓紧吧,否则就赶不上了。”
我带着李彦裕的四百名骑兵,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出围场所必经的山谷卡子,只求赶在冬珉出围场之前拦住他们。
他们应该还没有到。黄尘路上,没有明显的新马蹄印。我不敢懈怠,让士兵列好了队形等着。
大约过了两柱香时分,天边扬起了尘土。
他们来了。



对方的队伍越来越近。他们也看到了我们,前进的速度稍稍放缓,终于在一箭地之外停了下来。
然后,他们竟拉满了弓对着这边——这是要做什么?我们支立的可是皇族的仪旗,若是敢朝着我们放箭,就是明摆的造反。冬珉该不会傻到如此程度吧?或者他以为我们是假冒的?
“弯弓,朝着那边脚下放一排箭,不得伤人。”
朝着对方脚下放箭,意为告知对方不得前进,由主将上前沟通,常是两部延军遭遇而不知对方底细时使用的“箭语”。
果然,一排箭放去之后,对方阵中一人驰马而出,确是冬珉无疑。
“公主,您去还是臣去?”李彦裕轻声问我。
“本公主去。”我膝盖叩马腹,焰承小跑出去,在冬珉面前停下。
“冬珉哥哥,你这是干什么?”
“该本王问你吧。云上公主带了几百人拦着本王是什么意思?”
本王……他说这个词的时候和以往的神情都不一样了……
“为什么带这么多人回京?”
“以防路上有万一。”
“那父皇在围场的安危谁来保证?”我还是想让他自己发现所为不妥。
“六百人还保护不了父皇一个人?何况还有小可汗的人呢。”
“……你回京,越走越向大延腹地,还需要两千人,围场可是在边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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