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宫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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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上宫记-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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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在他说“说不过我”的时候,我一步跨到他面前,抽出他的刀,捅进了自己体内。
他的话来不及说完,便见此一幕——一股血从我嘴角涌出,泪水沿着脸颊滑落,明明痛得无法自控,却硬是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刀戳进了腹部,尚来不及捅得更深,手便失了力气,松开了刀柄。血液顺着刀滑落,滴在脚下的草上。带着铁锈味道的血腥气,弥散在空中。
不会就这么死去,我知道,若是刀再高那么一些,此时我便已然断气了。可是,我就是要他目睹我慢慢死掉,让他一辈子都记住这一幕——也让自己下一世还记着这样的疼痛,再不要错爱谁,或者,再不要爱谁。
我仍然站着,听他喊出那声撕心裂肺的“阿鸢”,才渐渐觉得腿软。
他右臂一把抄住我的背,左手从我膝盖下环起,手臂如铁箍般紧紧勒住我的身体。却似乎因力量都到了上半身,腿无法支撑两个人的重量,一下跪倒在草滩上。
他重新站起来,抱着我跑向他的那匹黑马。血从我身体里流出,染湿他的白袍,又从袍襟上滴下。
疾驰的马上,他左手持丝缰,右手抱紧我,还小心不要碰到没有拔出的刀,我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听见他心跳竟沉沉而激越如战鼓。
我伸手,拉住他的右手,或许,只是算触到。腹部传来的剧痛让我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将指尖搭在他的手背上。
血流得太多,我眼前开始模糊,眼皮沉重,想闭上眼就此睡去。他恰好低头,见我要闭眼,嘶声叫道:“阿鸢,不要闭眼,不要闭眼!”
我微笑着冲他摇了摇头。我知道的,一睡过去,很可能就再也醒不来。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会后悔一生吧,可是,怎么我自己现在也不想就此死掉了呢?
为什么,他的手比我的还要凉?这是我闭上眼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眼前的光明世界越来越小,终于坠入完全的黑暗的一瞬,我觉察得到那环着我的手臂和我所倚靠着的胸膛僵硬了。

冰释前嫌

朦胧里,我听到了小女孩的嬉笑声。
循声望去有一棵梅树,正开得灿然若雪,一名穿着赤色衣衫的青年女子正坐在树下的案几边。那笑声应该不会是她发出的。
隔开她十余步,是高大的宫殿,飞檐高翘,那牌匾上却写着——连枝宫。
我好奇,走向前看那女子,却在见她面容的一刻心下大惊。
她的面庞纯洁娇艳,却有一种柔情的威严在。细而挺拔的鼻子,鼻尖被冻得微微发红,面颊又是粉的,眼眸乌黑光耀,樱唇微启,却是含着笑。
那张脸我想念了八年,时时未敢忘。
那是母后的面容。
我失声喊道:“阿娘!”
她转头向我,笑容清和:“阿鸢,过来,到阿娘身边来。”
我将脸埋在她散发着香气的衣裙里,却蓦地一怔:她身上的气息,是“天香”的味道。那传说中气味能锁死一个男子一生爱恋的香料,父皇也赐予了我。可是,我最终还是没有留住他。
“阿鸢……你都这么大了……”她轻声喟叹:“阿娘这么多年没有陪着你,你害怕吗?”
我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
“你有什么好怕的呢……你已经是那么美丽聪明的公主了。”她的声音清润如甫从水中捞出的白玉在阳光下泛出的光芒。
“我怕……怕羽瞻不要我了,”我抬起头:“怕父皇保不住皇位和江山;怕冬珉哥哥再说大逆不道的话,父皇会杀了他的;怕再也见不到阿娘……”
“没什么好怕的……”她凑过脸来要亲吻我的额头,却正在此时,有清越的童音叫道:“你是谁?”
抬起头来,那女童的容颜格外熟悉,竟是幼时的我。愣怔间,她又开口:“你是谁?为什么和本公主的母后在一起?”
我慌忙站起身来——那是她的母后,不是我的么?
母后也换了副模样,微笑着对着那小女孩:“阿鸢,你又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女孩儿扑进母后的怀里,二人笑语晏晏。竟像是看不见我一般。
我呆立于一旁,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了眼泪来。难道我在自己的母亲身边,也是多余的人吗?她有那个“璃鸢”在身边,我算什么呢?父皇有冬珉哥哥和小皇弟在身边,我算什么呢?连羽瞻,我盼了这么多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都还有一个侧妃在……我到底是什么呢?
便在此时,听得一个苍老的女声响起:“可汗,可敦娘娘在流泪呢。”
耳边有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手被人握住,脸颊上的泪水也被人轻轻拭去,听到的是羽瞻的声音:“你们都出去。”
脚步纷乱。过了一会儿,想是人都出去了,才感到有冰冷粗糙的唇轻轻印在我脸上:“阿鸢……就是走了也不原谅我吗?怎么这时候还要流泪呢……”
我想睁眼,却没有力气。莫说睁开眼睛,我现在除了能听到他说话感受他的动作之外,什么也做不了,便是呼吸也微细得自己都差点感觉不到。
他的脸和手都那么凉,唯有呼出的气息是温热的:“阿鸢,我的阿鸢……我以为我带你来,能给你一片更广阔的天空,没想到却害了你……你为什么要自尽,你要我后悔吗?是我说错了,我不会说话……郜林国可以没有你,但是,我不能没有你……”
“路那么远……你跑那么远干什么?马都要跑死了也来不及救你……早知道连你都保不住,还当什么可汗?不如就在昌兴都里和你过一辈子,这可汗让给德兰当也没什么……”
他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我心头虽然酸涩难言,却又隐隐得意。虽是急着想让他知道我还活着,却无法做出任何动作来。
他不说话了,只是握着我的手——好在他手心还是暖的,慢慢也让我的指尖有了点温度。
我用尽了全身力气,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就赌他此刻没有泪盈眼眶,刚好能看清这微小的动作。果然,他的手僵了一下。随后,将食指伸到我鼻下。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感受到我微弱的鼻息。
而他突然站了起来,大喊杜伦,便有一个人跑进了帐来。
“你去试试可敦的鼻息!”
那人也将手指放在我鼻下,静候一会儿,又按住我胸口,向他禀报:“可汗,娘娘确实有呼吸和心跳……虽然很微弱,但娘娘还活着。”
从声音听,这个杜伦便是刚才告诉他我在流泪的苍老女子。想是女医之类的。
“你确定?”羽瞻的声音是颤抖的。
“是……刚才娘娘明明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如何,流了眼泪之后反而有了呼吸心跳……”
过去?这么说,我确实死去过一会儿?那我见到的母后是她的灵魂么?可是那个小璃鸢是谁呢?
想不清,便不再想。今后总有足够的时间慢慢寻思的。
那女子也不再出声,脚步声很轻,又慢慢远去,想是出了帐。
“阿鸢……阿鸢。”她一出帐,羽瞻便扑了上来,一手垫在我的头后,一手轻轻拨开我的眼皮。
此时我已稍有了些力气,突然见光却颇为不适,眉心一蹙,他便松了手,我又合上眼睛。
“原来你在休息啊……阿鸢,你吓死我了……我真的以为你不在了……”他伏在我耳边轻声说:“你流了那么多血,我的衣服都湿透了……在路上我就快哭了,阿鸢,我从十多年前就再也没掉过眼泪了,你,你这个坏姑娘。”
“知道你不想和阿娜塔见面,那便不见了。我要去帮你父皇打仗了,你就乖乖的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就想办法废黜阿娜塔,咱们再回斡尔多城,那时候,金帐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再给我生十几个小孩子,好不好?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听得到你就动一动,随便哪里,让我知道你听到了,好不好?”
他的口气温柔,充满宠溺,想是以为我已经死去了,忽见我死而复生,兴奋难以自抑吧。我反而有几丝幸灾乐祸,当初我以为他不在了,他突然出现,把我吓得半死。今天就让他好好为我掉几滴泪,也不算是伤阴骘吧。
他见我没有反应,又长叹了一口气:“你知不知道,我真怕你走了,我还什么关于你的东西都留不下。连睹物思人都没有资格……”
有水滴落在我脸上,我知他掉泪,便于此刻睁开眼睛,他被我看了个正着,脸也跟着红起来。
“醒了?”他颇有几分手足无措。
我不说话,只眨着眼望他。此时方才感到腹部的伤口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伤口又疼了吗?”他眉目之间满是关切。
“唔……还好。”我虽这样说,但脸色苍白满面冷汗,他自然也看得见。
“你……你何必自伤呢。”他叹一口气。
“就是不想活了。你不要我了,便是断了……我活下去的念想。”我声音很轻,然而我看得出来,我说的每个字都在狠狠戳他痛处。
“就是谁都不要了,我也不会不要你。”他站起身来,我才发现他的衣物自胸以下全被我的血染透了。
“去洗洗吧……一身的血,多脏啊……”我声音接续不起来。
他摇摇头。转向一张矮几,端起一盆清水,来到我身边。掀起被子,用一条丝帕沾了水,轻轻为我擦拭伤口边的残血。
那是一双骨节匀称修长却有力的手,我知道他指腹掌心还有厚厚的茧,那是长年弯弓握刀留下的痕迹,但为我擦拭的动作却轻得如同在抚摸一缕灿美的阳光。
“是你的血……对我来说,不脏……若是你不在了,”他嘴角轻轻勾出温柔的弧线:“这件衣袍,我就永远都不洗。等我哪天战死疆场,就叫人替我换上它,让我穿着它去你在的地方。”
“你要出征了……不要提那件事。你要好好的回来……我还在等你。”
他将丝帕投入水中:“对了,给你一样东西。”
他从怀里掏出的,竟是那根被马踩折了的榴花簪,只是又被修复好了。
我无力伸手接过,他便把簪子凑到我面前让我看。原本只是在白玉簪身的两头才镶了一层薄薄的赤金石榴花纹样,此时却又用同样的赤金作缠枝花样,细细斜绕簪体,将簪子却并不显得突兀。
“朕……我找了最好的匠人来复原你这簪子。多子多福,记住,不许再弄断它了。”
我在听闻“多子多福”四个字时,胸腔里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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