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勾克明,乃是老袁乳母之子,自幼在袁府长大,老袁因念哺乳之情,平日另眼相看,待他格外优厚。克明生性伶俐,伺候得主人诸事称心,办起事又好又快。老袁做了大总统,派他充当内尉,品级比中在夫,凡是府中机密紧要文件都归他掌管,克明更加谨慎小心,从来没有疏失。这天从府中公毕回家,听说江振声过访,即便出迎,江即将来意说明,果然推三阻四,后来听说有几万金的进项,才答应下来。
振声去后,克明满脸堆欢的走到里面,他女人接着问道“可是拾着元宝了,这样开心?”克明道“岂但拾着元宝,还不止一只元宝呢 !”他这女人也是袁府的婢女,名叫秋菱,乃是于夫人最得意的佣人,所以赐配克明,仍旧时常入府当差。
此刻听见丈夫说道元宝,笑道“就是十个元宝,又何足为奇?
你在府里混了几十年,还是这样不开眼么?真乃有是主必有是奴,我前天看见主子得着全国代表的劝进表,也是笑的闭不上嘴,敢是主子要登基,又封了你什么官吗?”克明连连摇头道“不对不对,咱们在他府里,官再大些,也离不了主子奴才,有何可喜?我这事做成,咱们就可以在家里享福,做老爷太太了。”秋菱道“你敢是酒吃醉了,还是财迷心窍呢?”克明道“怪不得你想不到,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方才一个朋友作成我一宗生意,说是有外国人愿出十万银子,托我在府里抄一件公事,你想这不是在我手心里的事,这笔大财稳稳发定了么?” 秋菱听了,很不以为然,忙劝道“依我看你算了罢,人要该发财,自有天照应,何苦做这种险事。俗语说的,一两黄金四两福,你勉强弄到手,不能享受,也是枉然。况且人家既肯出这样大价钱,一定关系不小,主子待咱们不错,从小提拔起来,右不是他,你哪里得有今日。我们不能报德,反去害他,天地也不容啊?”克明道“人要发横财,也是命中注定的,前天那个算命的不是说我今年要走运么?怪不是昨晚上灯花结了又结,你又夜里梦见大水,把身体都漂起来,这水不是财么?至于讲到天理的话,我更不相信。主子虽然待咱们好,哪里及清朝待他万分之一?姓袁的三代都是红顶子,到了他本人,从候补道,不上几年升到总督总理,真可算得天高地厚了罢?他翻脸就不认人,从前为着建设共和,推翻满清,还可以说是天下公意;现在为了自己做皇帝,欺负人家孤儿寡妇,逼着宣统取消帝号,还不算数,又叫他让出宫殿,腾挪太庙,瑾太妃哭着喊着求他从缓,他却咬定牙齿,一些不肯容情,说是再不让就要叫警察驱逐了,这就是他报德么?我虽漏泄他的文件,比较起来还轻得多。要有天道,他是读书明理的人,降灾降祸,也该先从他起,我们这些草包,总好原谅。况且这文件的内容我虽然不晓得,总不外乎做皇帝的事,我给他宣布了,也是大快人心事的,不但没有骂我,还要说是替天行道呢 !”
秋菱忙止住了他道“你唠叨了半天,我懂你的意思,此事决计要办的,既然如此,我也无法替他辨护,总之对于此事我抱定不加功不破坏的主义就是了。”克明笑道“你前天叫我替你买的金刚钻咧,珍珠咧,我为着没有这笔闲钱,不敢答应你,现在尽你量买就是了。”秋菱也笑起来。
果然不到一礼拜工夫,克明已得便将秘密文件携到家中,誊了一份副本,完完全全交给江振声,面呈法公使,统共开销了二十几万块钱,只分给克明八万,其余的振声全数上腰。
且说法公使将文件看了一遍,如获至宝,忙邀集英美俄意四国公使开了一个秘密茶话会,公同缮具质问书,送交日使馆。
日置益晓得此事关系重大,如何敢承认?只得复文抵赖。各文使再把秘密文件照抄送去,作为真凭实据。日置益见事弄糟了,忙去报告本国政府,首相大隈伯指着袁世凯骂道“这种手段,还想做什么皇帝?似此反复无常,怎好和他共事?他虽然视信用如儿戏,我却不能跟着他丢脸,只好叫他休做这皇帝梦罢!”当即电复日置益,叫了实行拒绝;一面密电五国公使,同心一致反对袁世凯恢复帝制,作为并无密约的表示。
再说老袁等了两天,才见日置益悻悻而来,态度极为冷淡。
寒暄已过,老袁便问起这事,日置益冷笑道“贵国的秘密,向来是扬锣鸣鼓办的么?照这样子,敝国实在是无法效力。”
老袁听了,摸不着头脑,勉强答道“这事关系两国利益,我异常慎重,或者外间妒忌,流长蜚短也是有的,只要置之度外,不去睬他便是了。”日置益大笑道“现在文稿电稿都到了别人手中,英美法俄意五国都啧有烦言,总统何必还要掩耳盗铃,想骗哪个呢?敝国纵然想帮忙,也爱莫能助了。”老袁此时好像当头打了一个霹雳,晓得这事已完全失望,将日使送出后,独坐办事室中,想不出这泄漏秘密的道理。正在狐疑,忽见段芝贵匆匆走进,献上一信,拆开看时,书云伪皇帝国贼听者,吾袁氏清白家声,乌肯与操莽为伍,况联宗乎?余所以腼颜族祖汝者,盖挟有绝大之目的来也,其目的维何?即意将手刃汝,而为我共和民国一扫阴霾耳!不图汝防范谨严,余未克如愿,因以炸弹饷汝,亦不料所谋未成,殆亦天助恶奴耶?或者汝罪未满盈,彼苍特留汝生存于世间,以待多其罪,予以显戮乎?是未可料,今吾已脱身远去,自今而后,吾匪惟不认汝为同宗,即对于我父,吾亦不甘为其子。汝欲索吾,吾已见机而作,所之地址,迄未有定。吾他日归来,行见悬首都门,再与汝为末次之晤面;汝脱戢除野心,取消帝制,解职待罪,静候国民之裁判,或者念及前功,从宽未减,汝亦得保全首领。二者惟汝自择之,匆匆留此警告,不尽欲言。
老袁看了,不知是哪个如此大胆,再看信面上具名的,乃是袁瑛二字,晓得是袁乃宽的和子,不觉大怒道“他既敢发此狂言,难保不有逆谋,你赶紧传谕吴炳湘、江朝宗二人,叫他们预备军警,加意防备,但此乃家丑,闹出来徒增笑柄,务要严守秘密,千万不可张扬。”芝贵去后,又用电话,传袁乃宽进府,乃宽不知其事,慌忙跑来,看见老袁眉目之间,隐含着一团杀气,盛怒问道“你养得好儿子,可是同住不是?”
乃宽见势不妙,早已双膝跪在地下,连连磕头不已,老袁又接着说道“照这样反叛的儿子,连你的身家性命还要送在他手里呢,你可晓得法律么?”说时早将那封信摔到乃宽脸上,乃宽拾起一看,已是浑身抖战,正在无地自容,忽听见里面人声嘈杂,说是发现了炸弹,正是棘手外交方失败,萧墙内患又连兴。
要知这炸弹是何有所为,曾否伤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大京兆被辱执法处 女官长得志新华宫
却说袁乃宽看了那封信,正吓得魂不附体,忽又听见内宅发现了炸弹,凡属老袁日常起坐之处,都有一枚炸弹放着,顷刻之间便搜出了十几个,众口一词,都说非袁瑛不能到此地,不敢做此事。老袁听了更是火上加油道“他不是要我全家的性命,你不快去与我抓来,还要等他远遁么?”一句话将乃宽提醒,又磕了两个头,慌忙站起跑回家去。
且说这袁瑛乃是乃宽第二个儿子,性情与乃翁完全反对,平日喜看报纸,略有些知识。见他父亲天天拥护着老袁,鬼鬼祟祟的恢复帝制,心中很不以为然,因此自号不同,表明此身虽则姓袁,宗旨却大不相同之意。看着这龌龊富贵,如同无物,人都说他有神经病。近来他看见老袁违反民意,谋叛民国,将登大宝,便抱定铁血主意,誓为天下除一大害,从此也可扬名后世。所以一面写信给张作霖,叫他带领全部人马杀进北京,自己愿作内应;一面做了些炸弹,装入各种动用物件之内,送近府内,好等药机一发,将新华宫炸为平地。岂知老袁尚命不该绝,见了那封信,晓得必有埋伏,立命男女侍官,分头详加搜检,弄得两事都完全失败了,他却也不以为意,仍在家中逍遥自在。
这天见乃翁气愤愤的从外面回来,一叠连声,喊着他的名字,袁瑛已知事有不妙,挺身走向前去,乃宽一把将他衣襟抓住,喝道“你干的好事,我这条老命都送在你手里了,你可知道大逆不道是要灭族的么?”说时已气得浑身抖颤,喝令左右快与我绑起来,旁边已有两名家人将袁瑛挟住,袁瑛乃从容不迫的说道“此事我已明白,儿子既有胆量做此事,决无逃避之理,一身做事一身当,杀剐枪毙,有我去顶,民国法律,已将连坐这条删除,想民国一天未亡,这法律当然有效的。”
乃宽气得将红木桌子拍得山响,骂道“你这畜生还舍不得民国吗?”外面闹得利害,早惊动了夫人周氏,扶了小婢走出来,乃宽更加愤怒道“你教得好儿子,现在闯出大祸来了。”周氏冷笑道“既如此,你为什么不把他送官究办呢?”乃宽道“钦案要犯,还有何送官不送官?”说时拉了袁瑛朝外便走,周氏这才慌了,哭着追赶上去,袁瑛含笑回顾道“我死了名扬千古,真是求之不得的事,母亲不必悲伤。”周氏听了,更加恸哭起来,这边乃宽父子早已车声隆隆去了。乃宽惟恐失却自己地位,在车内想就一番乞怜的话,预备对答,岂知到了新华宫,由奏事处传话出来,不许进见。乃宽倒摸不着头脑,又不敢退回去,只得吩咐车夫,迳到步军统领衙门去见江朝宗,满望他看在新皇帝面上,援引议亲议贵之典,马上赦了回来。
岂知江朝宗问明案由,以为大可借此邀功,竟老实不客气,将袁瑛下在死囚牢里。
等乃宽去后,他便坐了大堂,提袁瑛审问,想多株连几个人,借此好兴起大狱,以为邀功的地步。袁瑛早看出他的主意,连笑带骂的说道“主使的人虽有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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