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天高云淡,晨光熹微,兰梦妮和往常一样送妍妍去上幼儿园。这是她最后一次送妍妍了,因此心里沉甸甸的,一路上寡言少语,直至快到幼儿园时,她才说道:“妍妍,你喜欢阿姨每天和你在一起吗?”
“当然喜欢啦!”妍妍高兴地说,“真的,兰阿姨,我非常喜欢你,希望你永远在我们家里住下去。”
“那么……如果阿姨要走呢?”梦妮试探地说。
“兰阿姨,我不要你走。”妍妍紧紧地抓着梦妮的手,仿佛一松开梦妮就会跑掉。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问:“兰阿姨,你真的要走吗?”
梦妮想了一下,说:“是的,阿姨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你在家里要听爸爸的话,啊。”
听说梦妮真的要走,妍妍拽住她的手往后拖:“兰阿姨,我不让你走。”
“妍妍,阿姨会回来的。快走吧,要不幼儿园就关门了。”梦妮哄着妍妍说。
“兰阿姨,你真的会回来吗?”妍妍半信半疑地问。
“是的。”
“要很长时间吗?”
“不会太长。走吧。”
“你不会骗我吧?”
“阿姨怎么会骗你呢?阿姨从不撒谎。”
兰梦妮脸上笑着说,可心里面难受得直想哭。
妍妍信以为真,便跟着梦妮朝幼儿园走去。
到了幼儿园门口,妍妍又问道:“兰阿姨,你什么时候走?”
兰梦妮蹲下说:“阿姨今天下午走。”
“我爸爸知道吗?”
“他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我已经给他写了封信,就在他的书桌上,他回家后会看到的。”
“兰阿姨,你一定要快点回来。”妍妍说着抽泣起来。
梦妮心里也很难过,她强笑着说:“妍妍,听阿姨的话,别哭了。哭鼻子多不好哇。阿姨一定会很快回来的。”她掏出手绢替妍妍擦掉眼泪,并在她脸上亲吻了一下。
妍妍盯着梦妮看了一会,眼神里充满了眷恋,然后转身进了幼儿园。
兰梦妮心情沉重地离开了幼儿园。她感到非常内疚,不忍回眸。她怎么能对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说谎呢?可是她没有办法,因为她不忍心看到妍妍伤心流泪的样子。她这一走肯定是难以再回来了,因而她对妍妍的承诺无疑是对她的伤害。想到这里,梦妮心如针扎,步履也变得艰难起来。在这条路上,已经留下了她无数的脚印,现在是最后一次留下她的脚印了。
从幼儿园返回后,兰梦妮手脚麻利地把所有的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随后坐下来安安静静地依次看着房里的每一样东西。尽管她到这个家来的时间不长,然而她对这个家却产生了依恋之情,现在要她马上离开,她还真舍不得,尤其是舍不得离开妍妍。她的视线又落在了妍妍的照片上。她歆羡妍妍生在这样一个幸福的家庭,但遗憾的是不幸即将降临她的头上,父母的离异将使她遭受家庭破裂的打击,她幼小的心灵上将留下深深的伤痕。梦妮多么希望能有什么办法阻止康雳离婚,却苦于无能为力。她为吴永昌而感到悲伤,同时也为吴永昌而感到不平。吴永昌不仅是一个称职的父亲,而且也是一个称职的丈夫,他既无任何过错,也无任何可诟病之处,但是康雳硬要摈弃他。这真叫人说不清,道不白。梦妮深感世事复杂,不可捉摸。
下午3点,兰梦妮把信放在吴永昌的书桌上,最后将每间房看了一遍,然后 提起旅行箱走出门去。
兰梦妮乘车来到武昌火车站。她首先去邮局发了两封信——一封是寄给丁岩的,另一封是寄给胡亦君的。发出这两封信后,兰梦妮如释重负,顿觉身上轻松了许多。
她来到候车大厅,四下张望不见赵婷的人影。看看候车室墙上的大钟,时间已是3点30分,马上就要进站了,梦妮心中不免有些着急。候车大厅内外等候搭乘火车的旅客密密麻麻,已远远超出了候车室的接待规模。兰梦妮站在候车室的大门旁,旅行箱紧挨着脚放在地上,两只手搁在背着的皮包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不断朝候车室涌来的人流。大约过了十来分钟,赵婷终于出现了。她是坐出租车来的。她一下车就直奔候车室。兰梦妮看到她立刻露出了笑颜,连忙喊道:“赵主任,我在这里。”
赵婷看见兰梦妮,步伐敏捷地走了过来。“兰小姐,你来了很久了吧?”她走到梦妮跟前说。
“赵主任,你没来真叫我担心!”梦妮说。她拿出一千块钱交给赵婷:“赵主任,这是保证金,你数一数吧。”
赵婷接过钱迅速放进包里,说:“不用数,我相信你。走吧,该进站了。”
兰梦妮提着箱子,跟着赵婷上了火车。这是她平生首次乘坐火车,因此有种强烈的新奇感,眼睛不停地在车厢内东张西望,情绪显得十分高昂。
“你大概是头一次坐火车吧?”赵婷说。
“嗯。”梦妮点头,“赵主任,你是第几次坐火车?”
“我呀,究竟坐了多少次火车,已没法记清了。”赵婷笑着说。
这时车厢里已坐满了人,还有的乘客没有座位,就坐在过道上。
一声汽笛长鸣,火车启动了。
随着车站渐渐远去,兰梦妮的心情也逐渐平静下来。马上就要离开武汉了,所有的欢乐与痛苦都该结束了。梦妮看了一眼腕上的飞亚达手表,不禁睹物思人,又想起了丁岩。是丁岩把她从千里之外的荒野带到了这座繁华的城市,心心相印使他俩不知不觉地相爱了。尽管她对丁岩的爱是真诚的,但是她给予丁岩的快乐远少于痛苦。她何尝不想把自己的身体交付给丁岩,然而上帝之手令她无法实现这一心愿,以致她迫不得已再次“背井离乡”。现在万事皆空,梦妮只瞩望飞月能尽快弥合她在丁岩心头上留下的创伤。
火车呼啸着在金色弥望的大地上驰骋。兰梦妮的思绪又转到了吴永昌身上。在她眼里,吴永昌是最出色而又最令人同情的男人。他薪金不丰,却能埋头苦干,任劳任怨;眼下,又将面临妻子的离异,美满的家庭破裂在即,他精神上承受的重负可想而知。不过,最让梦妮挂心的是妍妍。妍妍是那样聪明伶俐、活泼可爱,不幸的是,小小的年纪就要品尝家庭破裂的苦果。梦妮觉得心里一阵疼痛难受,忙用手撑住额头。
赵婷见状,问道:“你怎么啦?晕车吗?”
梦妮摇摇头,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赵婷说:“你好像有心事。”
梦妮感慨道:“可以说武汉是我的第二故乡,现在就要离开它了,我心里真有点恋恋不舍呀!”
“你后悔了吗?”
“不,我只是有些怀恋。”
“兰小姐,你一表人才,一定会得到我们老板的赏识而平步青云的!”赵婷鼓舞道,以坚定梦妮北上的信心。
赵婷的话果然奏效。兰梦妮虽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她的心一下子就越过了长江,飞到了那座尚不知模样的东洋大酒店里,脑海中荡漾起美好遐想的涟漪……
吴永昌下班回到家,发现家中空无一人,不见梦妮和妍妍的影子。平日这个时候他下班回家,梦妮跟妍妍早就在家里了。也许今天幼儿园有什么活动,也许车不好搭或者遇上了塞车。吴永昌没有多想。他走进卧室放下皮包,一眼看见放在书桌上的信,信封上写着他的名字,信封没有封口。吴永昌把信打开,信纸上娟秀的字迹迅即跃入他的眼帘:
吴先生:
首先请原谅我不辞而别。
在你家中度过了令人难忘的几十个日日夜夜,我感到十分愉快,可是现在我不得不离开了。这其中的原因恕我不能直言相告,即便要说,恐怕也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说清楚的。吴先生,在我心目中,你是一个非常有作为的男人,我很钦佩你,敬重你,也有些喜欢你,但不是爱。我对自己曾经一时的冲动和莽撞表示歉意!
吴先生,你有一个漂亮能干的妻子和一个聪明可爱的女儿,应该说你是一个幸福的男人。虽然现在你遇到了麻烦,但我认为事情仍有挽回的余地,所以你应尽量避免离婚,否则会使妍妍幼小的心灵蒙受伤害。
这个月的工钱康太太已经支付给我了。至于我去了何处,你不必操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好了,就说到这里吧。
祝
健康平安!
梦妮
于深秋25日夜
吴永昌看完信,震惊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这时门铃响了,他起身去把门打开,只见幼儿园的老师把妍妍送回来了。吴永昌赶忙道谢。
老师一走,妍妍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边哭边说:“爸爸,兰阿姨走了!”
“她跟你说了?”
“嗯,她说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
“她有没有告诉你去什么地方?”
“没有。”
吴永昌拿出手帕揩掉妍妍脸上的泪水,说:“别哭了,妍妍。兰阿姨虽然走了,但是她还要回来的。”
妍妍侧着头说:“兰阿姨也这样说。爸爸,这是真的吗?”
吴永昌用疼爱的眼光看着妍妍,握着她的小手,无声地点了点头。为了安慰女儿,他只这样做。
妍妍又问:“你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吗?”
吴永昌想着说:“不知道,兰阿姨没说。不过我想她不会走得太久。”
妍妍立刻破涕为笑:“我知道兰阿姨是不会骗我的。”
吴永昌望着天真的妍妍,心里面说不出是高兴还是苦涩。
兰梦妮走后不久,康雳为离婚的事又来找吴永昌了。
这天,吴永昌在家中埋头阅读文献资料,眼下他正在从事一项科研课题的后期研究。康雳进门后,一见吴永昌劈头就问他在离婚协议上签字了没有。吴永昌一听心里就冒火,愤懑地将书朝桌上一扔,一边怒气冲冲地往客厅里走,一边斩钉截铁地声言决不离婚。他坐到沙发上,点燃一支红金龙烟猛吸起来。
康雳在吴永昌对面坐下,眼睛斜睨着他,嘴里嘟嘟嚷嚷地似乎在说些什么。
吴永昌只顾抽烟,没有理会她。他想起了梦妮信中的话,于是强压下火气,平和地说:“康雳,我们是不是再好好谈谈。看在我们以往的情分上,更为了妍妍,你还是不要离婚吧!”
“不行!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不可能再改变了。”康雳虽仍然坚持,但语调明显软了许多。
“这么说离婚对你非常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