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我不养了。”
“为什么?”
“你嫂子病了。”
“怎么搞的?”黄亮很担心,奔进了屋里,见迟书君躺在床上,便询问道,“什么病?看了医生没有?”
迟书君吃力地回答:“看了医生。可能是那天背秋芬湿了衣服,又吃了点腥,染了风寒,多半是得了重感冒……”
“你好好养病吧,鸡我先养着,等你的病好了再捉过来。”黄亮又拍着哥哥的肩,“我们还得先把鸡舍修整好才是。”
黄为说:“算了,鸡舍我自己修整;或者你先喂着,看有效益没有,如果有干头我再喂吧。”
迟书君吃力地对黄亮说:“你哥这个人胆小,怕打倒本钱连累你,对喂鸡没有多大信心。不过,我有信心,等我的病好了,就照你说的办。”
“那好吧,我回去给鸡喂药消毒,快过年了,要早点把病治好,好过一个愉快的春节。”
黄亮说罢,匆匆走了。
今个春节是愉快的,腊月二十九黄为请了母亲一家团年;腊月三十母亲又请了黄为一家子过年。腊月三十中午,大家吃年饭正欢时,常淑琴突然双眼涔涔。起初迟书君以为是母亲在高兴得掉泪,所以一直没有在意。后来见母亲悲伤加剧,她才慌了:
“娘,你怎么啦?今天过年应当高兴才是呀。”
常淑琴摇着头哭得更伤心了。
黄亮安慰道:“娘,现在咱家有吃有穿的,应该心满意足呀。您要相信我们的日子是会越过越好的。”
黄为也劝道:“是啊,现在的日子好多了,大家团团圆圆的,娘得好好享受。”
常淑琴还是伤心着:“这算啥团圆?你弟弟黄中他们都不在……”
黄一之说:“这不怪咱们。腊月二十八我亲自给他们说了,叫他们腊月三十回家团年。你看这个黄中,这件事怎么也不该忘呀。”
黄大一很想得开,取笑着:“他们不回来,我们一个人还多搛两筷子!也许是别的什么事把他们给缠住了。”
常淑琴缓和了一下情绪说道:“黄中是我们黄家光宗耀祖的第一个,不说帮我们,就是常回家看看我们也要粘光。我们黄家之所以在队里有声望,还不是因为黄中是所长这张面子。哎……我觉得黄中已经变了。”
黄亮安慰道:“娘,你别往坏处想。弟弟工作忙,有时的确应酬不过来。这样吧,叫他们正月初二回来补上,这天是咱家传统的拜年酒,我亲自去请他们。”
这时,常淑琴脸上才有了一丝笑容,直给黄娟搛好菜去。黄娟真乖,又不声不响地把菜挟到祖母碗里。黄为和迟书君见了,欣慰地笑了。
腊月初二到了,迟书君和常淑琴天不见亮就起了床,还不到半饷午就把饭菜全弄好了。常淑琴牵着黄娟,在当门的竹林底下盼着,眼巴巴地望着对门黄中他们来的路。
却说黄亮,去市场考察了一番鸡的行情后,便急急忙忙去了黄中家。到了弟弟门前又不敢进去了,因为屋里唇枪舌战正激烈进行着:
“过年咱没回去,你硬要去你妈家,今天是我家传统的拜年酒,无论如何也该回去一下。”这是黄中在请求。
“你一个人回去吧……到处脏兮兮的,别说吃的不成,连一张板凳都害怕坐下去得。”
“难道我们还少吃的吗?我是从黄家出来的,这段感情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忘得一干二净。”
“反正我不回去,别把我的身价降低了。”
“你不回去就算了,把密码箱打开,给我四百五十块钱。”
“四百五十块钱?!你当我是开银行的呀?干嘛要那么多钱?”
“我一年没回去了,又是新年头,爷爷奶奶、父母亲一人一百块;黄娟出世后我们一点表示都没有,这回也该给五十块的压岁钱。”
“你当他们神仙哪?如此敬养!”江雪说着,进屋里去打开密码箱,甩出四十五块钱来吼道,“四十五块钱对大老粗来说是个不小的数目……”
“这不公平吧,前天去你妈家,长辈们每人两百块,你的外甥们一人也是一百块,咱总共花了二千多块。……四十五块,伸得出手吗?这样太不公平了,再说,这一年我们还没有给赡养费哩。”
“公平?这本来就不该公平。我问你,你当这个所长是怎么来的?不是靠我爸的关系你能有今天吗?你们家里能帮你什么忙?和他们打交道,倒扯蒜苗,总是咱们吃亏,你真的是猪老壳?就说咱结婚吧,一大家子才赶一百块钱礼,还不够一桌酒席,饱餐了一顿不说,还提了几大口袋回去,把咱们的面子也丢尽了。”
“别多说了,你不回去就算了,我一个人回去。”
门外的黄亮听了气得直蹬脚。但他为了父母的身体健康,从大家庭团结出发,毅然决然敲响了黄中的房门。黄中开门后,黄亮昂首挺胸地进去了。他强忍出一副笑脸邀请道:
“娘说今天是家里的拜年酒,叫你们回家团聚。”
“哎呀,你不来请我们也正准备回家哩。”江雪装出一副笑脸热情地说道,“黄中的老家我们时常惦记着。说实话,我早都想回家了,就是抽不出时间来。”
“那好吧,希望你们早点回来。”黄亮说着,转身跨出了门。
黄亮到了马路上,突然感到步子沉重。江雪的那些话,再一次震惊着他的灵魂。他没有伤心和自卑感,只感到有一种不能互相抵消的动力和压力。不过,他在暗暗下定决心:不能把这令人伤心的一幕告诉家里人。黄亮才到屋对门,常淑琴便迎了出来,直催问道:
“黄中他们呢?他们到底回不回来?”
“他们要回来,一会儿就到。”
常淑琴一听,双眼笑得如同豌豆角。
中午,全家人都到竹林底下眼巴巴地盼着。当黄中夫妇出现对门大路上时,大家都迎了上去。黄娟还给着奶奶跑在最前头,上前去捏住江雪的手不放松。江雪摸出五块钱给黄娟笑着说:
“这是给你的压岁钱,拿着买粑吃。”
黄娟很高兴,捏着钱跑到迟书君跟前:“妈妈,给你,江孃拿的……”
迟书君对江雪说:“真不好意思,又让你破费了。小孩子家还要什么钱?”
江雪又笑眯眯地摸出四十块钱来分给了四位老人。常淑琴伸出抖抖的双手,没有接钱,还说:
“这么多啊……别给钱了,叫你们回来就花钱,看以后咋好意思叫你们回来?娘不是想钱,你们常回家,我看一看就精神了。”
全家人簇拥着黄中夫妇进了黄家大门。今天的黄家不比以前了,从饮食到家具,迟书君都做到了卫生第一。这一顿午餐,大家是在欢声笑语中度过的。谈笑的主角是黄中两口子和常淑琴;黄为黄亮搭不上口,更不用说迟书君了。
夜里,满天星斗像无数小眼睛在开空中眨呀眨,山村的夜晚也不平静:叭叭叭的鞭炮声;汪汪汪的地牯牛声;当当当的拨浪鼓声……此起彼伏。
黄娟已经睡着了,手里还死死捏着江雪给的那五块钱。迟书君轻轻从女儿手中拖过钱来,盯着那张不平凡的人民币,不由得泪水汪汪。黄为见状很担忧:
“书君,你怎么啦?”
“没什么。”
“是不是嫌别人拿少了?”
迟书君直摇头。
“大好的干嘛悲伤?”
迟书君放声痛哭起来。
这是妻子首次反常行为,黄为更加忐忑不安,忙把迟书君抱在怀里,拍着肩安慰道:“别伤着身体,有话慢慢给我说吧,我不会怪你的。”
迟书君哭了好大一阵子才告诉丈夫:“在这个家里,我拼命地顶着;娘那边的活儿我从没有怕劳苦;穿的、吃的总是老人们优先……黄为,你说我算不算一个好媳妇。”
“算呀,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
“可我总觉得不如别人。”
“你太谦虚了,你比谁都好。”
“我感到人穷什么都不好。”
“废话,我们不富裕,看那么好?”
“我就没有江雪好。”
“这话怎么讲?”
“中午那个场面你还没有看出来?……老人们对江雪总是那样热情,我却一直被冷落着,这不因为她更有钱吗?”
黄为耐心解释说:“一般人有闲穷爱富的观念,可我娘没有,这你也是知道的。娘对江雪更多语言,主要是因为她少回家,是家里的稀客,所以显得更热情。再说,她又是街上人,要小气些,大家生怕得罪,所以老人们就表现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样子。”
“假如我也是吃不完穿不完的样子,收拾得花枝招展的,结果肯定不一样。”
“结果是一样的。如果你隔娘家远,很少回家,就是一个讨口子,母亲对你一样的比身边的更热情。这是人之常情,不能用来衡量老人的思想。很多婆媳关系搞不好,都是不能互相谅解导致的。”
迟书君觉得丈夫说得在理,她望着黄为没有吭声了。
黄为接着讲道:“咱娘没说你一个‘不’字,要说她今天有些反常,是由于心底恳直,有啥说啥;再就是由于老一辈素质低,他们没有应付方方面面的本领,所以感情上表现出很单一。我们年青人,对老一辈要能理解,就是被冤枉了,也不能怪罪他们。因为他们的认识能力和处理问题的能力只有那个样子,这并不代表他们的思想和感情。我们年轻人是受过新社会教育的,千万不能与长辈一个钉子一个眼。”
“想不到你还有这么多道理,我真是服你了!”迟书君很震惊。
黄为说:“其实我有很多道理是在读书的时候就已经形成了,后来进入社会,虽然年龄不大,但岁月给我留下的痕迹可不浅。这些年来,不但没有丰富我的知识,还使原有的不少哲理扭曲了,所以就变成了现在这种内向、瞻前顾后的样子。现在看来这种习惯已经改不掉了。”
“不碍事,你这种习惯好,免省我们之间闹口舌。只要你肯干活儿、能痛我们两娘母,就是好男人。”迟书君笑起来。
“睡吧,已经很晚了。”黄为说道,“明天我们还是去看人打牌,或带小娟到街上去玩。新年头,好好快乐吧。”
新月爬上了树梢,山村的夜晚平静下来。
第二天,黄为、迟书君和黄娟果真去街上玩了大半天。半下午,黄娟骑在黄为脖子上手里摇着个拨浪鼓,兴高彩烈叫闹着,一到家就去爷爷家报喜了。黄大一看着小曾孙这般高兴劲,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