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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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学史- 第1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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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蕲三折肱。想得读书头已白,隔溪猿哭瘴溪藤。
一二句表面看来很平常,实际暗用了《左传》僖公四年“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的典故,和衡山回雁峰雁不南飞的故事。三、四句不仅和一、二句之间有跳脱,而且二句之间也有跳脱,只是意义并不含糊。这二句完全用习见的辞汇构成,但组成对句以后却很新鲜;句中不用动词系连,纯粹以名词性意象对映,在一寒一暖的景象中写出往年相聚的快乐和别后的孤单。五、六句再转写黄几复的处境,先用《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中“家徒四壁立”的典故写他的贫寒,再反用《左传》定公十三年“三折肱,知为良医”的成语,感叹他久沉下僚。这两句的声律都是“拗”的,尤其前句二平五仄,给人以逼促之感。最后再借想象描绘一幅凄凉图景,并暗用了李贺《南园》“文章何处哭秋风”的诗意,表现自己的不平。
黄庭坚诗的一些基本特点,在这首诗中可以看出来。
黄庭坚诗的主要弊病,就是常常有语言过分艰奥、句法和章法过分生硬的情况,这不仅在理解上造成困难,而且在审美感受上也带来一种压抑和扭曲的感觉。所以苏轼一面称赞他的诗“格韵高绝”,一面又说这种诗读多了会令人“发风动气”(《东坡题跋》)。这虽带着玩笑的意味,却是说得很准确的。因为在黄庭坚的许多诗中,情绪的流动受到过多的阻遏。不过,他也有些诗是写得比较明白流畅的,如《雨中登岳阳楼望君山二首》之一:
投荒万死鬓毛斑,生出瞿塘滟滪关。未到江南先一笑,岳阳楼上对君山。
诗中表现了他的倔强性格,还有他的苦涩和沉痛,既保持着劲峭的风格,却并不晦涩。又如《题王居士所藏王友画桃杏花二首》之一:
凌云一笑见桃花,三十年来始到家。从此春风春雨后,乱随流水到天涯。
借了灵云志勤禅师见桃花而悟禅旨的禅偈(《景德传灯录》卷十一),写下自己对人生的感受。诗在浅易的辞句中包蕴着理趣,这显然是受了禅宗的影响。
从黄庭坚诗歌的总体情况来看,早期之作虽然在抒写人生感愤方面比较抑制,但那种特殊的声调、句法,还是能让人感受到被强行抑制的情绪在暗中起伏涌动,诗的形式成了特殊的抒情手段。到了晚年,他的许多诗写得随意了些,更有“老熟”的感觉,但感情的强度却进一步削弱了。如《病起荆州亭即事》十首之一:
翰墨场上老伏波,菩提坊里病维摩。近人积水无鸥鹭,惟见归牛浮鼻过。
善于用典和喜用僻典如故(末句系从唐代很不出名的陈咏的诗句化出),心情也似乎有些无奈,但意境呈现为潇然淡远,虽久历灾厄、犹在困境,却绝无激动的成分。这种诗有时受到很高的评价,但诗味终究觉得太淡薄。
当时有很多诗人追随黄庭坚或受到他的影响。其中一类是他的外甥,如洪朋、洪刍和徐俯,他们都亲受黄庭坚的指点;还有一类是黄庭坚的学生和朋友,如陈师道、韩驹、潘大临等;再有一类是受黄庭坚影响而同他没有什么直接联系的,如谢逸、谢遳、饶节等。大体上他们的诗歌风格及理论主张都与黄庭坚相似,一时在诗坛上造成相当大的声势。这些人物中,以陈师道最为著名。
陈师道(1053—1101)名无己,又字履常,号后山,彭城(今江苏徐州)人,曾任徐州教授等职,因追随苏轼、黄庭坚而被罢免,贫病困顿而死。有《后山居士文集》。他对黄庭坚非常钦佩,自言“及一见黄豫章,尽焚其稿而学焉。……
仆之诗,豫章之诗也”(《答秦觏书》)。他也极力主张学习杜甫,但所关注的并不是杜甫的胸怀意气,而是杜诗的立格、命意、用字。他写诗非常刻苦,黄庭坚诗中曾称他为“闭门觅句陈无己”(《病起荆江亭即事》),宋人笔记中也记载他常把写成的诗贴在墙壁上反复吟哦窜改。因此,他的诗往往锤炼得很幽深,语意的减缩又太多,不容易读懂。下面这首《春怀示邻里》,已经是比较明白的:
断墙着雨蜗成字,老屋无僧燕作家。剩欲出门追语笑,却嫌归鬓着尘沙。风翻蛛网开三面,雷动蜂窠趁两衙。屡失南邻春事约,只今容有未开花。
诗的五、六两句运用典故写实景,而暗寓深意,写得很曲折。
“风翻”句是用《吕氏春秋·异用》中商汤故事,讥刺当时法网苛严,尚可理解,“雷动”句典出陆佃《埤雅·释虫》,喻意却不易推究。不过,总的来说,诗意还算能明白,在严谨深刻的语言中,把贫寒窘迫的文人那种既羞涩尴尬又不甘寂寞的心理与情状写得十分细腻。
另外,韩驹也是上述一群诗人中比较有名的一个。他曾受到苏轼的赏识,后来又结识了黄庭坚。韩驹的诗学见解与黄庭坚很相近,也讲究使事用典,并对写成的诗反复修改,只是他的技巧比其他人更圆熟些,用古人的故事,语言比较自然贴切,较少“生吞活剥”的痕迹。所以,他对吕本中把自己列入江西诗派很有些不满。对于韩驹诗琢磨精巧的特点,有人赞赏,也有人批评,像张邦基就说他的名句“倦鹊绕枝翻冻影,征鸿摩月堕孤音”(《和李上舍冬日书事》)失于“太工”(《墨庄漫录》)。
北宋末年,吕本中作《江西诗社宗派图》,自黄庭坚以下,列陈师道等二十五人“以为法嗣”,于是文坛上有了“江西诗派”这个名称(其实这些人中有一半以上不是江西人,称“江西诗派”主要是因黄庭坚的关系)。这一诗人群体具有前代所没有的较为严格的宗派色彩,因为他们不仅在诗学观点和写作风格上大体一致,而且多数成员确实相互联系切磋,并产生了重大影响。到元代,方回在《瀛奎律髓》中又提出所谓“一祖三宗”之说,即把杜甫算作这一派的祖师,而把黄庭坚、陈师道和在南宋仍有许多活动的陈与义算作三大宗师。
这是很牵强的说法。这一派真正的祖师还是黄庭坚,陈师道难以和他并列,而陈与义与江西诗派并不很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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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北宋后期的词

北宋后期,词的创作极为繁荣。其主导的风格,是沿着欧阳修、二晏以来典雅含蓄、委婉细腻的一路,但柳永、苏轼所开创的风格和技巧,也有相当的影响。这三种词风在北宋后期实际已出现融合交汇的现象,差不多每个词人都多少受到它们的影响,只是因气质、偏好的不同而取舍各有侧重而已。
在苏门文人中,黄庭坚不仅以诗名,词也写得颇为出色,现存词作有一百八十多首,大抵收录于《山谷琴趣外篇》。据说他早年的词风很像柳永,爱写艳词,为此受到禅师法秀的指责,遂尽改前非,把早年的词都烧了。但从现存的词作来看,仍有柳永的痕迹,如《阮郎归》(“退红衫子”)、《沁园春》(“把我身心”)等。不过,他受苏轼的影响似乎更大些,像《念奴娇》(“断虹霁雨”)、《水调歌头》(“瑶草一何碧”),都试图勾勒一个清幽开朗的境界,表现一种宕放旷达的情怀,并牵用些历史故实,构成时间上的纵深感。只是意境偏于凄清,语言有些瘦硬,与苏词的明快流动不同。而他的一些小词,则更接近欧、晏的清隽委婉,如下面这首《清平乐》:
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
也是“苏门四学士”之一的晁补之(1053—1110),字无咎,有词集《晁氏琴趣外篇》。在词这方面他大概是最坚守苏轼路线的一个,他曾驳斥别人对苏轼词不合声律的指责,说苏词“横放杰出,自是曲子中缚不住者”(见《苕溪渔隐丛话》引《复斋漫录》)。他自己的词也近似苏轼,爱写人生感受之类,常化用典故与历史人物故事,境界较开阔,意脉较流畅,像《摸鱼儿·东皋寓居》:
买陂塘、旋栽杨柳,依稀淮岸江浦。东皋嘉雨新痕涨,沙觜鹭来鸥聚。堪爱处,最好是、一川夜月光流渚,无人独舞。任翠幄张天,柔茵藉地,酒尽未能去。青绫被,莫忆金闺故步。儒冠曾把身误,弓刀千骑成何事,荒了邵平瓜圃。君试觑,满青镜、星星鬓影今如许!功名浪语,便似得班超,封侯万里,归计恐迟暮。
这首词的情调,下开辛弃疾词的先声。他的其他一些词,也较少有绮丽尖新的语言、柔媚委婉的风格。只是他的语言技巧比较粗糙,成就不高。
在苏门文士中,秦观是最为出色的词人。秦观(1049—1100)字太虚,后改字少游,高邮(今属江苏)人。元丰八年(1086)进士,元祐年间当过秘书省正字,兼国史院编修,绍圣年间因与苏轼的关系被一贬再贬,流放到郴州、雷州,后来在赦还途中,卒于藤州。有《淮海居士长短句》。
秦观并不是一个主动投身于政治斗争的人,只是由于受牵连而招致不幸的命运,再加他的性格柔弱,情感细致,所以内心总是被悲愁哀怨所缠绕,不能自解。因此,“愁”成为他的词中最常见的主题,如《千秋岁》“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浣溪沙》“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都是他的名句。而他的词的意境,也正如王国维《人间词话》说,“最为凄婉”,如下面这首《踏莎行》: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词人悲苦的心境,投射到他所见所闻的景色音声之中,使之染上凄婉的色调;他又用清丽的语言把这些景色音声编织成词中的意象,以主体的情绪与视角为脉络串连成流动的意境,虚实相间,身边事与心中情相互回环缠绕,构成浓厚的感伤气氛,极细致地表现了身处逆境的文人对于不能自主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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