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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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传-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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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也是他整个创作的全盛时代),他的几部影响最大的小说,如《春明外史》、《啼笑因缘》、《金粉世家》等,均已先后在上海出版(有的在出版前先在报上连载,如《春明外史》,连载时间竟长达四年又九个月。《啼笑因缘》连载时间虽没这么长,轰动性则更大),风行于京、津、沪等各大城市。拿他来做话题,那是最时髦、最风雅的了。
  孙犁所在的科,负责市政建设。市民修房建房,须请科里的技术员去丈量地皮,绘制蓝图,确认不侵占房基线后,才在窗口领照。


  有好长时间,孙犁无事可干,也没有人给他分配工作。同屋有位姓石的山东人,为人诚实,提醒孙犁这样并不好,等科长来考勤,那就很不利。他比较老于官场,明白这是朝中无人所致。孙犁不知此中利害,还是把书摆在那里看。果然,事情就发生了。
  科里有位身穿蓝绸长衫的胖股长,和下属谈话时,老是把一只手托在长衫的前襟下面,做撩袍端带的姿态。他有个干儿,也喜欢学他的姿态,不过他的长衫不是绸的,而是蓝布,并且旧了。这人是典型的京华恶少,政界小人,虽不在孙犁他们的屋里上班,却常常来厮混。有一次,孙犁寄给股长一张假条,他虽然看过《酬世大观》,上中学时也读过陈子展的《应用文》,还是把“等因奉此”的程式用错了。山东人告诉他:股长曾拿着假条,到屋里来朗诵取笑。不料这干儿又学了干老子的样子,有一天,也拿这件事来孙犁屋里取笑。孙犁虽然一向文静寡语,与人无争,到底是血气方刚的青年,终于被激怒,当场把他痛骂一顿。他讨了个没趣,只好赔笑而去。
  不久,那位体育明星的外兄由局长的位置上下来,孙犁也就“另候任用”了。
  他被免职以后,按照惯例,同事们约他到东来顺吃了一次火锅,然后到娱乐场所玩玩。
  这个性格内向、外表沉静的青年人,其实也喜欢娱乐的。他在北平这段时间,除了书,还爱看电影,听京戏,甚至迷恋着一些电影明星和科班名角。他尤其爱听富连成小班的戏。富连成原由东北一个商人出资筹办,1904年在北京正式成立,初名喜连升、喜连成,是京剧史上历时最长、规模最大的科班,1948年停办。在这段时间内,由萧长华、苏雨卿等任教授艺的这个科班,培养了喜、连、富、盛、世、元、韵七科学生近七百人,侯喜瑞、马连良、谭富英、叶盛章、叶盛兰、裘盛戎、袁世海、谭元寿等都出自这个科班,梅兰芳、周信芳等也曾在这里搭班学戏。它只收六至十一岁的男童学戏,量材授艺,督教极严,一般七年出师。在它之前的科班,大都是成|人与孩子搭班合演,称“大小班”,富连成班则一律由学生演出。它演的戏,以严谨整齐著称,连台三国戏尤其拿手。孙犁在北平时,仍是富连成的兴盛时代,自幼看惯了乡间大戏的他,现在看到这些“小班”角色的极具朝气和魅力的演出,真是如坐春风,如沐春雨,他实在不能不击节而唱了。他也真的学唱起几句京剧来。
  他现在是被免职了,不得不准备回到故乡去。这在他倒没有什么,他故乡有亲人,有结婚未久的妻子,回到故乡去,倒未尝不是一件惬意的好事。和他一同免职的,还有一名外勤人员,家就在北平附近,孙犁只记得他脸上有些麻子,举止和装束,都像一个小商贩。失业对于他,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在从娱乐场所回来的路上,他悄悄地对孙犁说:“孙兄,你是公子哥儿吧,怎么你一点也不在乎呀!”
  孙犁想告诉他:自己的精神支柱是书本。但怕他不能领会,就没有回答。“其实,精神支柱也不可靠,我所以不在意,是因为这个职位,实在不值得留恋。另外,我只身一人,这里没有家口,实在不行,我还可以回老家喝粥去。”①他就这样走出了工务局,安闲自在地去逛西单商场的书摊。在这里,他看见了渴望已久的鲁迅先生翻译的《死魂灵》。这部自德译本转译的长篇小说,这时刚刚出版②,不是朝夕专注于书摊的读者,是很难这样得风气之先的。他很高兴,立刻用同事们带来的最后一次薪金,买下这部名著,回到公寓去“夜读”了。
  第二天清晨,他又挟着这本书,到了高城有五、六十里地的黑龙潭,去看望一位在山村教小学的朋友。这位朋友姓刁,河北省深县人,育德中学师范班毕业,论起关系,和孙犁是大同乡,又是同学。有一年暑假,为了找职业,他们在育德中学那座碉堡式的招待楼里,共同住过一段时间。他为人热情,对于比他年龄小的同乡同学,情谊很深。孙犁到他那里的时候,正是黄叶飘零的时节,面对着清冷的潭水,孙犁不断想起曹雪芹在西山著书的情景。住了两天,他又回到城内。
  接着,他又到朝阳大学和中国大学的同学那里各住了几天。终于——
  ……感到肚子有些饿,就写了一首诗,投寄《大公报》的《小公园》副刊。内容是:我要离开这个大城市,回到农村去了,因为我看到:在这里,是一部分人正在输血给另一部分人!
  诗被采用,给了五角钱。①做为他这一次来到北平的文学上的收获,他还有一篇《北平的地台戏》。这是一篇一千五百字左右的短文,分三次登在1934年《大公报》的“本市附刊”上(11月29日、30日、12月1日)。这是读者近年来查到的孙犁早年发表的极少数作品之一,他自己就此发表看法说:“30年代之初,我读了不少社会科学的书籍,因之热爱上接近这一科学的文艺批评。并且直到现在,还不改旧习,时常写些这方面的,不登大雅之堂的文章,为权威者笑。”①权威者笑不笑,先不用管,我们觉得,这篇议论性的记事短文,是一篇很重要的文字资料,它记录了旧日北平街头的风俗民情,也记录了那时孙犁的生活行踪和思想见解,显然,爱看京戏的他,也常常到这些贫苦阶层的人们喜欢去的地方:
  在北平的天桥、西单商场、东安市场的游艺场里,和那些说相声的、唱大鼓书的、变戏法的在一起,我们常见到唱地台戏的人们。
  和说相声的、唱大鼓书的一样,他们也是靠着嘴吃饭的。
  ……
  在平地上,摆好两圈板凳,观众就坐在上面,中间的空地,就成了台面。
  还有一张方桌,这可以说是后台,在桌的两旁坐下了拉胡琴和弹月琴的乐师。一切的演员也站在那里。
  他们的乐器很简单,除去必用的胡琴外,还有一把月琴,两块硬木板代替了鼓板,至于,京剧应有的其他乐具,便全拿嘴来代替了。
  他们的角色,也就三、四个全是很年幼的孩子——八、九岁至十一、二岁。
  他们也有领班的,这个人是有舞台的经验和灵活的手脚的。
  一出戏要开始了,他便用嘴打着开场锣。他用一条布蒙住了演员的脸,等胡琴拉完了过门,他把那条布一揭,演员便算上了台,一声声地唱起来。……
  在一出戏的终了,小孩们便捧着小盘向观众索钱……①
  这就是他所记录的北平地台戏的全过程,是他在30年代中期的“都市采风”。他认为,地台戏以“原始的”形式接近群众,对话剧运动的普及有很大的帮助;在艺术大众化的口号下,应该有人来从事这件工作。
  在这则简短的“记事”里,孙犁并没有忘掉它的中心:自1930年上半年以来,左翼作家发起的关于“文艺大众化”问题的讨论,这时已经达到了高潮。
《大公报》引出的故事
  1936年春,孙犁失业,在家闲住。但每天仍手不释卷,或读或写。没有书柜书桌,妻子的衣柜就变成了他的书柜书桌,没有安静的读书环境(这时他们已经有了一个男孩),场院里树荫下就是他自得其乐的读书环境。
  在外面读报养成了习惯,他很想订份报纸看。这在那时,几乎是一场幻想。东辽城地方偏僻,教育落后,虽然有小学,但从来没想到要订报,村公所就更不用说了。
  现在,孙犁要订报,这在那时一般人看起来,是够气派的了。而且,他想要订的还不是一份小报,是堂而皇之的《大公报》。“这种报纸,我们的县城,是否有人订阅,我不敢断言,但我敢说,我们这个区,即子文镇上是没人订阅过的。”①《大公报》是一份有着广泛影响的大报,它的副刊办得相当活泼,特别是自1933年9月设立《文艺副刊》后,吸引了许多爱好文艺的青年,孙犁就是其中之一。《大公报》副刊还很注意培养青年作者,何其芳的散文集《画梦录》的文章,最初就是在该刊发表的,后来,它获得《大公报》设立的唯一的一个散文奖(另有戏剧奖和小说奖,分别由曹禺的《日出》和芦焚的《谷》获得),这件事,孙犁还在纪念何其芳的文章里提过。如上所说,他自己也曾多次向《大公报》的副刊投稿。总之,这份报纸给他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甚至还在中学时,老师就常选它的社论,做课文讲授。上面登的长江的通讯,赵望云的风俗画,他也很喜欢,更不用说由沈从文、萧乾等主编的《文艺副刊》了。
  正因为这样,在保定和北平时,他一直都看《大公报》。那时北方也有别的报纸,如《益世报》、《庸报》这些由教会和失意政客办的报纸,他是不屑一顾的。
  孙犁想订《大公报》,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想在失业之时,继续给《大公报》投稿,而投了稿去,又看不到报,岂不苦恼?终于,他把这个想法和妻子说了:“我想订份报纸。”
  “订那个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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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家里闲着很闷,想看看报。”
  “你去订吧。”
  “我没有钱。”
  “要多少钱?”
  “订一月,要三块钱。”
  显然,这“三块钱”超过了妻子的心理承受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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