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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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生堂-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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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媒人一听,一双浑浊的眼睛瞪得滴溜滚圆,叭叭把大腿拍得山响,说道:“这话当初咋不说?你们答应了我才去回的话,这样一闪,叫我往后咋做人。这不是自己拿手打自己的脸。”
  玉芝抓起一把花生塞在媒人手里,一脸内疚地说:“我们当初是想,命硬归命硬,兴许跟梅家二姑娘八字相合呢。谁知道二番到算命先生那儿一问,他说我们老二三年之内不能提亲。你说这话我们要再瞒着,天上雷公能饶了我们。”见媒人半信半疑,玉芝又给她装支烟,话里带着奉承说:“选亲不如择媒。他们梅家选了你这样一个说亲娘算是找对了。我们也是一半看梅家的门第,一半看你的面子,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要怪,只能怪我们汪家没这个福分。”
  媒人坐在椅子上,架着二郎腿,用小手指上的长指甲剔着牙,依旧冷着脸说:“本来人家就说我们这些做媒的没有半句真话。其实我们图个啥,腿跑细了,嘴皮子磨破了,弄不好还要两头看脸子。”
  玉芝体恤地拍拍她的腿,说:“我们当兄嫂的也难做呀。说了他要听还好,他要不听,你只能干着急。如今又是新社会了,街道上不是天天在宣传婚姻自由吗?我们也不敢强逼,万一惊动政府的人出来说话,我们谁都逃不了干系。你说是不是?”
  媒人一听政府,气势略收敛了些,问道:“那依你们的意思该咋办呢?”玉芝起身把家礼走前包的二两天麻、二两阿胶拿出来递给她,笑着说道:“还劳驾你跑腿,到梅家那边好歹替我们道个歉,说和说和,免得街坊四邻的为这事伤了和气。等隔些日子,由我们当家的亲自上门给梅掌柜赔不是。”
  媒人一见玉芝递过来的东西,脸上立时有了笑意,一口大黄牙齐整整露出来,伸手半推半就地把礼接下来,虚情假意地说道:“哎哟,这又何必呢,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街坊。”她把东西塞进大襟布衫里,像不放心似的在外用手拍拍。“我说不收吧,反忤了你们的好意。”


  玉芝说:“收下,收下。你要不收,我们还不好意思。”媒婆说:“梅家那边我去说和说和看看。按说呢,你们这也是为他们好,命相相克可不能勉强。梅掌柜脾气你知道,少不得还要看一下他的冷脸子。不过,我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
  玉芝又软硬兼施地说了些客套话,媒人才絮絮叨叨地起身告辞。临走,五指张开,把盘里的花生抓了一大把捏在手里。玉芝端起盘子说:“都带上,都带上。”媒人嘴里说着:“皮薄了,皮薄了。”又抓了一大把,用帕子包着,嬉笑着出了门。
  到了梅家那边,梅秀成出去了,只有他女人在家。媒婆怕露出收礼的破绽,半句好话不敢多说,只管编派汪家的不是。梅秀成女人不是傻子,自然明白个中蹊跷,气得撇着嘴说:“真的是命相不符,还是有别的道道?没准儿是看我们屋里出了老二这宗事儿,怕沾腥带荤吧。”
  媒婆赔笑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养兴谦伸出一根手指头,也比他们益生堂的腰粗些。他们真要是推三阻四,也算我们二姑娘的造化。”梅秀成女人说:“那就多劳你再费心。”媒人笑眯着眼说:“应该的,应该的。家有美凤凰,还怕找不到梧桐树。益生堂小门小户的,舍了也就舍了,没啥好挂牵的。田不种好是一季,伴不找好是一生。二姑娘这样一等的人品,我保准帮她定一门好亲。”
  梅秀成女人诉苦道:“你不知道,我们当嫂子的难做人哪。照理说,公公婆婆不在了,当嫂子的替她操心,是天经地义。可是心操多了,弄不好,外人会说我们嫌弃她,落个里外不是人。”这些话她故意说得很响,就是想说给梅秀玉听见。媒人顺着她的意思,尽拣些好听的话说。梅秀成女人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好话后面图的是什么,却就是装糊涂装到底。媒人等来等去等不来实惠,只得讪讪地站起身告辞。一出门,咬着牙齿恨道:“哼,一毛不拔的货,就这样儿还想早点把小姑子打发出门。等着吧。”
  梅秀玉躲在自己房里,那句“沾腥带荤”的话听得她心如冰水。爱情果然成了镜中花,水中月。家义站在岸上,看她在水里沉浮,丢过来的,竟是一根稻草。她疯了似的在心里喊着:“我要去问他!我要去问他!他不能这么哄我!”
  桌上搁着花绷子,一幅牡丹图快要绣起,只剩右上角的两只蝴蝶还没成形。她冲动地找出剪刀,一刀豁下去,花绷子中间洞开一个窟窿。牡丹已经凋谢,蝴蝶也再不会飞临。梅家二姑娘的生命里再不会有鸟语花香的春天了。她倚着床,感觉地在一点点沉陷,向着一个不可知的深处下落。
  梅秀成夫人送走媒人,回来在堂屋坐着,余怒未消,把一肚子不痛快都怨在梅秀玉身上,指锅骂碗地说道:“媒人送上门的时候挑三拣四,如今可好,求到人家门上人家都不要。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梅秀玉在屋里听着,把剪刀摸在手里,对着一个空的不可知的去处喊道:“你害了我,你害了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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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生堂 第一章(15)
窗外暗淡的光线射进来,给刀刃镀上一层寒光。她嚓一声把丝绢从花绷子上扯下来,狂乱地用剪刀剪成一块块碎片。刀尖滑过指尖,一滴血红玉似的越洇越大。她怔怔地看着,心里有一种狂放的快感。她巴望着手里的剪刀能舞动起来,将自己连同阴冷的四壁一起撕碎。
  当晚,她托辞身体不舒服,没出来吃晚饭。第二天早晨开了门出来,竟是一身素装,干净,整齐,头发梳得如平日一样纹丝不乱,只是脸上未施脂粉,手上的玉镯子也不见戴了。
  牡丹花一样的梅秀玉,昼夜之间变成了一枝带霜的素百合。
  梅秀成一眼瞅见,惊呼道:“你这是咋了?一天的工夫竟瘦成这样。”梅秀玉虚弱地说:“没事儿,头有点儿晕。已经过去了。”梅秀成夫人正在摆碗开饭,把手里正握着的一把筷子哗一声丢在饭桌上。梅秀成看看自己的女人,刚开口说“昨天的事儿……”就被梅秀玉把话打断。“大哥,啥也别说了。我在屋里一天,给你们做一天。吃穿由你们看着给。等有了合适的人家,你们做主把我嫁出去。真没人要了,我就去做尼姑子,不会赖在这里吃闲饭。”
  梅秀成夫人有些心虚,讪笑着说:“哎哟,看你说的。只要没出阁,你就是这屋里的人,吃的用的还能少了你。你说这些话,倒像我们谁亏待了你似的。”
  梅秀成在汪家折了面子,正憋着一肚子气无处发泄,本就迁怒于妻子不该怂恿他,这会儿看见梅秀玉形容憔悴,又听夫人话里带刺,便把手边刚盛上来的一碗稀粥哐啷一声掷在地上,粥汤和碎裂的瓷片四散溅开。“你嗦个屁。这屋里我没死,还轮不到你说话。真要把我惹烦了,我叫你们一个个地都过不成。”梅秀玉目光哀怨地看他一眼,默默弯下身去地上收拾。
  梅秀成女人原想撒泼闹一闹,一看梅秀成铁青个脸,双眼突起,一副困兽犹斗的样子,再不敢言声,灰着脸溜到后面去了。
  梅秀玉轻声说道:“嫂子也是一片好意,你不该这样。就算是为我着想……”梅秀成喘着气说:“真是墙倒众人推,连自己屋里人都开始不把你当个人敬。你要不治住她,一天一天的,她都要骑到头上唱戏来了。”梅秀玉说:“屋里出了事,谁心里都不舒服。嫂子不痛快,叫她出出气也就算了。”梅秀成望着她说:“汪家的事也怪大哥。当初秀琬来信,我还有些犹豫。后来架不住你嫂子三催四催,就依了她。老二的事一出,我也是想让你赶紧出去,免得跟着我们一起倒霉。哪想到会弄成这样。”
  梅秀玉双目低垂,面无表情地说:“大哥,这事儿不怪你,是我自己命不好。”梅秀成说:“啥命不命的,死了张屠户,还非吃带毛猪不成?我就不信,茅山城再找不到一个比他好的。”梅秀玉心里疼得直打哆嗦,说道:“我的事大哥就做主看着办吧。”她的语气里有种心如死灰的冷漠,梅秀成听了,禁不住心里打个寒战,暗暗惊叹:表面温顺的妹妹,骨子里却有着跟他一样的敏感、自尊和刚毅。
  梅秀玉把碎瓷片端到后院顺城墙倒下河滩。花随人愿。自从家里出事,梅秀成再也无心侍弄花草,花坛里的花无人照应,都凋谢了。鱼缸里的金鱼因为长时间无人喂食,沉在水里总也不大露面。梅秀玉怔怔地站在鱼缸边儿,脑子里浮现出和家义一起站在这里观鱼说话的情景,心里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用手轻轻抚着缸沿,回味着一只男人的手传递出的那种难得的温暖和坚实。家义的亲吻,至今想起来还让她意醉神迷。她这一生,仅此一次被一个男人这样抚爱。可现在,这个男人冷漠地回绝着她的热情和期待,她的初恋在他莫名的退缩面前无疾而终。她被置于孤独的绝望之中,感到莫大的屈辱和伤害。眼泪一滴滴从脸上滚落下来,落进水里倏忽便无影无踪。
  临河的院墙边儿那架葡萄,绿绿地像个棚子一样显出无限生机。一串串果实垂挂下来,还远没露出晶莹剔透的成熟,粒粒只有莲子大小。梅秀玉揪了一粒放进嘴里,只觉又酸又涩,像她的心情一样……
  6
  虽然避过了面对媒人的尴尬,家礼心里对提亲的事还是难以释然。他担心自己的失信会影响到家慧和梅家的关系。他说:“你跟梅秀琬是妯娌。我亏欠了梅秀成,她会不会嫉恨你?”家慧说:“人家是读书人,心眼儿哪会那么小。”她没顾及自己,只是叹家义可惜。“梅家二姑娘我知道,那可是个好姑娘。”家礼说:“我也说好,家义偏说梅家老二是镇压的,往后会受牵扯。”家礼往家慧跟前凑了凑,压低声说:“你想,这话我咋能去跟梅掌柜说,所以我只好躲着不见他。这么多年的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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